卫昀出来时千承正在晋府外面急得转圈,待他出来后便上马跟在后面,低声道:“齐御风仍没消息,水营那边也断了联系,战报是万州急递来的,报岭南已打到万河。”
万州……卫昀闭目回想在卫广陵书房内见到的那副舆图,天水营失陷,岑州营告急,不、多半也已失陷,盐湖水军情形不明,蓉城营失守,水营失守,宛州、泸州若守岭南、柔然两面夹攻,必然也保不住,官州营的战报至多三日也会送达,到今日,千水河畔大齐八营几乎折损殆尽。
千承见他忽然勒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将军?”
卫昀摆摆手:“快走吧,去晚了陛下该动怒了。”
仍旧是在温室殿,不过这回卫广陵只召见了他一人:“战况如何你也知道了,你欲如何?”
“先将官州营撤到万州、主官姜振武率水军协防万河,从子午、海城抽调五万士卒支援;遣使臣与南秦、南楚议和;给丽水公主去信,请北辽出兵柔然;遣邓侯作为安抚使协同华阳王长子卫思安抚、归拢败军;臣与晋将军今夜便动身去万州协防。”
卫凛皱眉看他:“大齐祖制:不割地、不和亲、不纳贡。大公主和亲北辽已然不妥,如今又将柔然拱手让人,朕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人?”
又道:“此前也是你说的,今次请北辽出兵柔然,明日他便会趁机侵占岭南,后日他就敢打过千水,才赶走恶狼、又引来猛虎,且北辽与我大齐世代仇敌,远非岭南可比。”
“陛下以为,柔然还算是我大齐的么?岭南还是我大齐的么?”
“朕不这样以为,天下人这样以为,如之奈何?”
“大齐处四国之中,又有浮山、柔然、岭南异动频仍,以武力慑之尚可,近来动乱不休,各国作壁上观,未尝无有侵占之意,臣冒犯,陛下当早做决断。”
卫凛看着他额上已结痂的创口:“方才朕召见卫广陵,他也是这样说的,真是心有灵犀。”
“卫昀只会是卫昀。”
卫凛只淡淡问道:“方才说要与南楚议和,你可有人选?”
“冀州侯长子刘姮任使臣,副使……凌城舒兰县令田横。”
田横的本事卫昀是见识过的,且他在凌城也实在无有出头之日,明珠蒙尘到底可惜,私心里他也想为田横略尽绵薄之力,若能借此使他与刘姮消除嫌隙便要更好了。
“这句话朕问过夏昶,你猜他向朕举荐了谁?”
卫昀心头一颤,果然卫凛紧跟着便说:“他举荐了你。”
他拜道:“臣不曾与君侯深交,更不通外交事宜,如何做得使臣?不如刘姮创宣平门学、官学,博闻强记,通于古今,又善与人交,乃使臣不二之选。”
“你确实不善辞令,可你身份比刘姮贵重得多,他不知道的,你知道;他做不了主的,你做得。”
“陛下抬爱,臣还是更愿意留在战场上,也算人尽其才。”
最后卫昀都忘了自己怎么走出的未央宫,值守的卫士说卫将军府有要事,千承被请回去了,蒋战还在外面等着,他浑浑噩噩被温常送到宫门外,听他惯例寒暄道:“沙场凶险,将军万望珍重。”
“多谢大人吉言。”
卫将军府就在北宫西面,直门驰道以北,昆明渠畔,两刻钟不到便来在门前,水水给他塞了盏热茶,盯着他全喝尽了:“昨日长公主嘱咐过了,近来时气反复,公子要多穿衣服,当心染上风寒,又要喝那些苦药。”
“什么做不了主的要事,连阿承都给请回来了。”
水水为他脱下披风:“有位从前跟在齐参军身边的董大人急着见公子,说有要事禀报,离秋说您被陛下召见,只得先将千承请回来主事。”
卫昀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要往书房走却被水水拦住:“公子,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嗯。”
“那我去给公子备下衣物。”
卫昀看她瘦瘦小小的,带着两个两个侍女远去,似乎还抬手擦了擦眼角泪花,心头顿时不忍,正巧千承这时过来请他,被他撞撞肩膀:“愣着做什么?还不跟去看看。”
千承顿时红了脸,慌忙跟了上去,卫昀望着两人背影,无奈笑笑,进了书房:“什么事?”
原本坐下的离秋与董剑纷纷起身,卫昀这才看到董剑身后还站着一人,寻常百姓的打扮,但面容却又与中原人不尽相同,自他进来后便直勾勾盯着他看。
“这位是……”
“小人有要事要与将军密谈。”那人打断卫昀的话,抢先开口道。
离秋神色一变:“放肆!将军面前岂可失礼!”董剑亦微微皱眉。
那人迎着两人目光倒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直朝卫昀看去,后者迟疑片刻,终究命离秋二人退下了。
“如今他们都已退下,你也大可畅所欲言了。”
“我家主人有话转告卫将军:岭南一事非我本意,冯俊主攻,万州守不住的,你无论如何不要再去。”
冯朗!
卫昀面寒如霜:“你告诉他,要么岭南退回千水以西,要么,我死!”
“将军……”
“我问你,天水营、水营、蓉城营情形如何?”
那人缓缓垂下眼去,不敢答话。
“你不敢说,好,我问你,这三营的主官是否还活着?”
那人仍不开口。
“天水营主官陈步云乃我义兄恩师,安西郡守邓擎于我有赠箭之恩,水营主官沈约于我有救命之恩,华阳王卫瑢乃我舅父,冯朗杀了他们,还以为与我之间能有从前么!”
“岭南不似大齐,兄弟倾轧、手足相残,想要主人命的人太多……他也有许多不得已。”
“这句话也是你主人要你说的么?”
“不……”
“我不杀你,并非因为你是他的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回去告诉你主人,下回传话,找个会说话的人来。”
“主人说,若卫将军执意去万州,还有几句话要说:冯俊手下……”
他话未说完便被扔过去的砚台砸中了额头,卫昀喘着粗气:“再说下去,我真要杀你了!”
董剑将那人送走后水水便进来了,离秋正给他穿盔甲,水水抱着一叠衣裳:“将军要走多久?要不要带上冬衣?”
“不必了,万州那边气候比洛城好,冬天不冷的。”
水水原本亮起来的双眼又暗下去,垮着脸看他,卫昀揉揉她的头发:“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难过什么,府上掌事的如今只有你一个,我不在的时候可要好好看家。”
水水用力点头:“千承对我说……公子何时迎娶郡主啊?”
卫昀有些赧然,见她笑得不怀好意,又道:“自然要先等你与千承成亲才是。”
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卫昀系上披风的系带,一手托着铁胄,另一手拍拍她肩:“好好看家,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