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四年腊月四日,卫昱洵与周扈终于站到出城队列中,那时北辽攻势已没有前几日猛烈,刘护大约也看出北辽军中动荡,将大半斥候营都放出去打探消息,一面又紧锣密鼓將定州营里未上过战场的兵士们集结起来,趁着北辽攻势渐缓练兵。
那时卫昱洵与周扈还以为之前巡城有功才被安排进来,前夜几乎一夜未睡,端坐在马上仿佛凯旋而非出战,只是有了上次之事,他们再不敢擅作主张,见到北辽兵士溃败更不敢追击。
曲冯山这次更反常的沉稳起来,北辽稍一溃败即刻收兵回营,莫说追击,连箭都不曾射上几轮,眼睁睁看着北辽兵士从眼底从容不迫的撤回去了。
周扈下了马一拳砸在墙上:“这一战打得着实窝囊!”
卫昱洵也叹息:“如此天赐良机,错过难再有一次。”
两人还靠在墙根上休憩,外面北辽却又攻过来,曲冯山已经又带了五千余人杀出去了,周扈倚着城墙昏昏沉沉:“曲将军果然好精神,你我到了那般年纪也未必有他这样本事,一天下来竟也不累的。”
“这话你该对侯爷说去。”
几日来近乎不眠不休,一番激战过后两人直接倒在城墙下睡着了,日暮时分乌风来找过一回,见两人来定州不过十余日已经憔悴许多,心里更加不忍,遂没有叫醒,留下一人看着,只待两人醒了再去议事。
乌风自然好意,怎料直到入夜两人也不见醒,其余将领倒还好说话,刘护却向来治军严谨的,对亲卫柳平命道:“两刻钟内,將他二人带来这里。”
两刻钟后,两人终于气喘吁吁赶到,卫昱洵这才看见,除却陇右营将领,连定州官吏也来了几个,太守陈文正便坐在刘护左下首。
“末将来迟……”
“告罪的话不必说了,先坐下。”
周扈拉着卫昱洵坐到末席,往前面一看,正看见坐刘护右下首的秦风,经年不见,秦风似乎比他上次见到又老了许多,见到他露出笑来,看得周扈心酸。
人已到齐,柳平转身退下,命诸将所从亲卫都退到外面十步以外去,刘护这才开口:“今日方传回来的消息,诸位都看看罢。”
秦风从怀里摸出一张帛书,递给对面的陈文正,陈文正看了一眼,递给曲冯山,叹道:“将军功勋彪炳千秋。”
如此传下去,卫昱洵与周扈最后一个看的,上面只有一句话:王庭动乱,左贤王弑侄即位。
左贤王原应为北辽太子万俟淏,关口和议后两国互换质子,先帝十五子壬城王卫琮去了北辽,辽太子便来了洛城,加之左谷蠡王万俟成律征月氏有功,遂晋为左贤王,近年来屡征漠北小国,声势渐长,已成与王庭、右贤王庭三足鼎立之势。
此次万俟成律暴起大约就是要趁万俟安德在外征战、无力勤王之际一举攻占王庭,称帝。
待众人都看完了,刘护问道:“诸君以为如何?”
陈文正道:“下官不通军务,在此抛砖引玉,万俟成律不会让万俟安德活着回去,陇定一线辽军已是孤悬在外,正可趁此时机一举歼灭。”
“果然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下官以为,不如放万俟安德回去,由着他们匈人自己内耗,我等尽可联合月氏乌苏几国,坐收渔利。”
陈文正本就对军事一窍不通,反倒他身旁那郡丞的话引得许多人纷纷应和,连与万俟安德的和书都要拟好,周扈紧攥着拳头坐在最后,要站起来却被卫昱洵拉住。
秦风已经拍案而起:“自漠时起,匈人纵马直下陇关,掠我生民,历朝历代不曾止息,本朝来死边者未有百万,亦有数十万众,今日却要眼睁睁看着万俟安德平安无事的回到王庭,诸位难道忘了镇北将军、忘了前镇江王如何战死的么!”
乌风冷着脸起身拜道:“乌衣卫七千余众,悉听将军调遣。”
曲冯山坐在下面淡淡开口:“即便求和,也该將北辽打疼之后由着他们开口求和,我大齐威武之师,哪有服软的理?”
刘护挥挥手示意众人坐下:“求和的事,本将也做不出,即如此,我们便说说如何对敌。”
下面诸人皆安静下来,刘护先朝陈文正拜道:“定州之事,有劳大人操持许久,若无大人,刘某怎能前线安心抗敌。”
“将军折煞下官,同是为国,分内之事。”陈文正起身,“夜已深了,下官还有要事,告辞。”当即带着那几个官吏退了出去。
刘护又问秦风:“守住定州,你要多少人。”
“定州城高池深,且有合山天险,三万足矣。”
“我给你留下五万人,不光定州,邑城也要守住,不必吝惜滚木投车,只要能守住五日即可。”
“诺。”
“乌衣卫还有多少人能出战,凡带伤的一概不要。”
乌风道:“五千余人。”
“好,就要五千人,战马也要最好的,给你两个时辰整军。”
卫昱洵与周扈相视一眼,果然,大战在即。
“我记得曲将军与陇右沈不全一样,也是能马上引弓的,不知定州有此能功夫的有多少人?”
“自我之下,不过五十余人。”
刘护看向卫昱洵:“卫公子箭法敢称洛城第一,可也有这等本事?”
“确能马上引弓,只是洛城第一不过旁人讹传而已,当不得真。”
“好,今日便任你与周扈做偏将军,统领一千乌衣卫,也给你两个时辰,子时初来这里。”
两人连忙跪倒在地:“诺!”
出了门后正碰上柳平抱刀站在前面:“今日也便是我,换了哪天教辽军摸过来,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扈与他说好话:“我等日后必定心存警惕,今日是知道有侯爷坐镇,北辽断没有胆子进来的。”
柳平笑了:“周小将军果然花言巧语,快去吧,趁着还有两个时辰,过了今夜再想睡可都没处可睡了。”
走出好远去周扈才说:“舍弟说得果然不错,侯爷确实仙风道骨,一派慈祥。”
“分明放万俟安德回去才是上策,北辽控弦之士百万,纵然万俟安德全军覆没,也不过十五万,反倒让万俟成律在王庭站稳脚了,到其时祭出为万俟安德复仇的名号攻向陇右,反倒更棘手。”
“侯爷或者已有良策,大齐双璧的名号毕竟不是白叫的。”
卫昱洵默默颔首:“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