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前,卫昀接到云清山来信,写给他的是现今师父身边唯一弟子、他大师兄祝酽,大意为卫昀此前在陇右一事他已听说,师父对他已经封將深感欣慰,只是他负伤一事恐师父担忧是以瞒了下来,日后他若给师父写信也万勿提及此事。
弟好骑射,特赠手弩一张,此物多杀伤,慎用之。
卫昀读完信,解开千承捧着的那个布包,果然是一张他从前在云清山见过的手弩,只是比之从前更加精致些,他拿到外面试着射了一箭,箭矢直接钉入墙壁内,似乎也比从前更为精准。
阿络正在熬夜,从外面院子进来:“公子,这些个兵器烦您去旁处用,若在院子里伤到谁便不好了。”
卫昀含糊应下,抖开那块布要将手弩盖上,一块竹简从里面掉出来。
千承已来到那面墙前,用手比量着箭矢露在外面的那截:“柔然从前也有臂张弩,却远没有此物精准,竟然能没入砖石一寸,此物若能多造些出来,用它装备全军、不,即便只给蓧云骑或者乌衣卫用,哪怕是凌城步虎拿上它也是所向无敌的。”
卫昀捡起掉在地上那块竹简,看了半晌后用布將手弩重新包好,放在柜子最里层,“此物多杀伤,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的。”
“若有此物在,何俱匈人骑兵,我们整日在城墙内等着匈人过来怎么成,若能凭借此物杀入留善大漠,杀到匈人王庭去,要他们永世称臣,那才是真正一劳永逸的事。”
“天下剑韩为众,即便如此,最后不仍为晋所灭?昭王兵不血刃而下兰城又做何解?”
千承声音低了许多:“匈人可不与你讲这些道理。”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1)”卫昀默念竹简上写的这句话,转身拍拍千承肩膀,“走了,不是说带你去津山打猎,你是代我上阵的,可不准输给阿廷。”
津山紧靠上林苑与北军大营,冬日里许多世家子弟皆到此射猎,卫昀远远的看见昌阳长公主马车停在外面,他原想绕路过去,奈何卫昱洵已经看见,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荆平涣正扶着荆平萱从马车上下来,或者他与卫昱洵决裂一事还不曾与旁人说,荆平萱看见他几人便跑着迎上去:“卫表兄,周兄,许久不见你们,两位哥哥进来可好?”
卫昱洵略略颔首,骑在马上从他二人旁边过去了,卫昀模糊听见荆平萱在后面问他怎么近日不与两位哥哥走动,是否任上事物庞杂不得闲。
早在昨日几人便分好了方位,周扈选的北面,卫昱洵要的东面,周廷与千承都被安排到南面去:“南面离北军大营近些,野兽也少,你们都是第一回到津山,猎到多少野物倒在其次,别伤着自己。”
至于卫昀,他能骑马已经是两位医师开恩允准的,哪里还会让他再胡来,况且他左臂如今无法使力,只能在树下听着远处呼号声与驰风相看两厌。
林间风比外面小了许多,卫昀昏昏欲睡之际被驰风蹭醒,只听见远处有马蹄声响,大约什么野兽被赶到这边来了,他费力將驰风解开,拔出战刀来,倚着树盯着前面。
渐渐有粗重气声传来,从远处窜出只毛色斑斓的豹子,大约被人追得紧了,竟然从树丛里窜到了空地上,撞见卫昀后先是一愣,继而直朝他喉管扑过去。
卫昀亦朝它挥刀,奈何他如今只有右臂堪用,本应劈中那豹子胸腹的战刀直斩去它一爪,豹子本穷途末路,又被血气所激,竟然不畏惧他手中战刀,再度冲上前来。
一人一兽相隔过紧,卫昀只得舍弃战刀改用袖中匕首格挡,几个回合过去,他身上又添许多抓伤,那只豹子却越战越勇,找准了时机朝他喉管咬去。
“咻——”
一只黑色箭矢破空而至,穿过那豹子眼窝将它牢牢钉在地上,箭羽紧擦着他的脸掠过,带出一道血痕,卫昀一下卸了力气坐在地上剧烈喘息。
马蹄声自身后传来,荆平涣与一众侍从匆匆下马,几人已经拿出伤药来,荆平涣恐他伤了骨头,不敢贸然扶他,命人去北军大营请医师过来:“对不住,手下人鲁莽,教你受惊了。”
“无妨。”
几个侍从一面生火,一面将他衣衫撕下来为他裹伤,卫昀看着他们马上驮的满满当当的野味:“小侯爷今日收获颇多。”
“侥幸罢了,若非这些死物拖累,你本不必遇上那豹子,肩膀可有伤到?”
“不曾。”
荆平涣略略颔首:“如此也不必请医师过来……天色不早,卫兄也该回来了,告辞。”
他说完便上马离去,随行侍从将卫昀跟前火堆燃得旺旺的,又给他裹上一身棉衣,这才上马。
驰风从后面灌丛里跑出来,拿脸蹭他,卫昀打它一下:“方才也不见你出来忠心救主!”
卫昱洵与周扈几乎同时回来的,借着火光看见地上那滩血后匆匆下马:“你又伤到哪里?”
“方才西边有人围猎一只豹子,不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已经教我杀了,那血也不是我的。”
卫昱洵扶他上马:“先回去。”又对周扈道:“周兄,劳你在这里等阿廷他们,我先行一步。”
一路上卫昱洵既恐走得慢了耽搁他身上伤,又怕走得急了坠马,直捱到洛门前心中焦躁才稍稍抒解一二,卫昀在后面开口:“哥哥,你与南阳侯当真要割袍断义?”
卫昱洵看了他一眼:“是他救的你?”
“你怎么知道?”
将军府内侍从已经过来牵马,卫昱洵道:“你外面披着他的袍子当我看不见?”
“那……”
“你自己与横山郡主的事都厘不清还有闲心管我?”
注:(1)【士卒涂草莽……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摘自李白《战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