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是六月初到的洛城,比卫昀还要早上一月,七月末卫昱洵与周四娘成亲,十月中周扈也要完婚,她笑言在洛城住的时日比在镇江还要多些:“头一回见到洛城的榴花。”
卫昀在外开府,她自然也去祝贺,卫小公子将她拉到一边去,长揖一礼:“阿婵,我待你好不好?”
“什么事?”
“《东岭月》你看完没有?”
“没有,你看过……你回来时去柳县了是不是?”
“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告诉你《东岭月》结局。”
“好。”
离秋已将墨研好,卫昀忙不迭给她铺好纸,按着她在书案前坐下:“我说你写……哀帝三年,东岭将军薛迟率军出征,在长门关外大败鬼方十万大军,奉命班师回朝……”
卫容停下笔,回头看他一眼,叹息道:“哥哥,我后悔了……来时母亲特意叮嘱过我的,要我在你这千万别应下任何事。”
“你不帮我我便去找周廷,周四娘总肯帮我的。”卫昀作势起身,装模作样叹道,“果然还是别人家的妹妹好啊!”
卫容连忙拉住他:“母亲这样叮嘱罢了,我没说非要听的。”
如此,半月后卫瑢便拿着她记下来的那半本《东岭月》去了昌平长公主府,头午去的,午膳未用便回来了,也没去见卫昀,一个人默默回了院子里,阿络去问过几回也不见,直到某日卫昀亲自来找他,才捧出那半册抄录好的书,讪讪道:“哥哥,对不住。”
“无事。”
他说得风轻云淡,卫容却再崩不住,扑到他怀里哭道:“她说她早不看玉公子的书了,哥哥,她怎么这样!”
“人之常情,玉公子已就此封笔,名气自然衰减下去,没了他,还有花公子,草公子……更有无数构思更妙、文笔更甚者,凭什么你们就该只喜欢玉公子一人呢?”
“我久在水营,对外面事物一无所知,在柳县才知玉公子已得了痨病,时日无多,现在倒真想再见她一面。”
卫昀扯出个笑来,摸摸她头发:“好啦,阿婵不要再哭了,已经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再哭就不美了。”
后者哭得更为惨烈,卫昀无奈:“我真的无事,阿婵别哭了好不好?要母亲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再罚我如何是好?”
“二哥……”
那日卫容哭了好久,虽得卫昀再三保证对此事毫不在意,心里仍觉亏欠,千方百计从千承那要来了卫昀往后一月行程,又偷偷找了周四娘,从她那里问出陶懿往后半月都去哪后便日日守在昌平长公主府外,生怕错过一样。
卫昀在七月休沐的最后一天被卫容拉了出来,后者教他换上千承的衣裳,自己也与水水换了装束,将他塞到东市某个酒肆里面去:“哥哥,烦你在这里等片刻,我随后过来。”
小厮过来问他:“公子,要什么?茶还是酒?”
“酒,可有陇右白薄酒?”
“有,我给公子取一坛,再来些酒菜?”
“不必,好酒无须佐菜。”
小厮领命退下,不多时便捧着托盘过来,替他将酒倒上。
卫容也垂头丧气过来,见到他又咧出个笑来:“哥哥,你怎知这里风景好?连酒都倒上,快替我满上一碗!”
“位子是你挑的……叔母准你饮酒?”卫昀在她眼神里最终败下阵来,给她倒了一点酒,浅浅铺在碗底,又道“陇右白薄酒,天下最烈,只准你尝一口。”
他话还未说完,卫小姐便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而后一口全呛出来,扶着桌边不住咳嗽,吓得卫昀连忙问小厮要了茶给她:“不会喝便不要喝,真是白糟蹋了这么好的酒!”
卫容直起身看他,满脸的泪:“哥哥,酒太烈了,难受。”
“好好好,是我的错,不该带我们阿婵来这里,教你出丑了。”卫昀摸出手帕给她拭泪,“怎么了,这两日动不动就要下几颗金豆子,哥哥我近日花销是大了些,也不必要你接济。”
“我没有!”
“好,你没有,你没有,是我的错,我的错。”
“谁说你错了!你没错!”
卫容到底将门之后,猛一拍桌吓得半个酒肆里的人都去看她,有些过激的连刀都拔出一半,狠狠往这边瞪一眼,刀镡拍在鞘口上的动静愣将卫容后面的话盖了过去,卫昀只听见她说:“我说你没错就没错!错的分明是她!”而后又可怜兮兮看他:“哥哥你不要气我,我往后再不去找她。”
“阿婵啊……”卫昀看她已醉得厉害,招手命小厮过来结酒钱,任命的将小醉鬼背到自己身上,小醉鬼趁机抱住他的战刀不放手,“哥哥,回去不准告诉母亲,好不好?”
即便她不说,这种事卫昀也不敢教长辈知道,背着她往外走,出了酒肆不远便看见几个昌平长公主侍从围在一处,有几个认出他来的,对他行礼:“卫小公子。”
“怎么了?”
近侍棠玉低声道:“郡主伤到了,不能行走。”
卫昀微微颔首,刚要抬脚又顿住了,将腰间令牌扔给棠玉,随手指一家布庄:“拿我的令去,就说镇江卫小姐有急症,将人都清出去,遣人去请医师过来。”
棠玉接过令牌:“谢小公子。”身后两个仆从上前扶住卫容,卫昀则接过陶懿,正要背到身上,就听她说:“公子好意,我有身孕了。
“这样……”卫昀低头笑笑,将她拦腰抱起,“在下考虑欠妥,失礼了。”
布庄内的人除了店东都相继出来,卫昀将她放到里面榻上,背上卫容:“还未向郡主道喜,改日命舍妹去府上拜访。”
卫容还半醉不醒,伏在他肩头:“二哥,她谢你呢。”
“不必如此,阿婵。”卫小公子仰仰头,深吸口气,“太难堪了。”
注:【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摘自宋张玉娘《山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