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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妖狐一

夭夭是一只生长在山间林野的狐,它披着一身纯白似雪的毛,长着一双碧如深潭的眼眸,拖着一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像一只落入凡间的灵物,其实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狐,只是长得比较美丽罢了。

夭夭每天在林间荒野自由地奔跑穿梭,饿了吃树上落下的野果,渴了喝山间流淌的清泉,生活得快乐无忧。清早醒来,鸟儿站在枝头唱着一支甜美的歌,歌声宛转悠扬、令人闻之欲醉。夭夭出神地听着,暗暗羡慕鸟儿这副动人的歌喉,她有心学一学,仰起头、伸长脖子、张开嘴,却只发出“嗷”的一声。鸟儿们笑着飞走了,夭夭怅然地低下头,原来唱歌真的不是自己的强项。

早春二月,山间已有了浅浅的绿意,夭夭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钻出温暖的狐狸窝,追着鸟儿满山跑,它太喜欢那美妙的歌声,即使学不会,听一听也是开心的。就这样,追着跑着,在山里开了第一朵春花绽放的时候,夭夭遇见了韩培安。

韩培安是山下榆树村的一个读书人,父母年迈、家境贫寒,他会在闲暇的时候上山砍一些柴回去补贴家用。有一天傍晚,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夭夭和一只小蜥蜴在树丛里玩得不亦乐乎,忽然间,一阵悠扬的歌声随风传来,夭夭一下子立起了耳朵。这歌声也太好听了,比鸟儿的“啾啾”歌还要美妙,它有着更加曲折婉转的调子,还有配词,夭夭用心听着,那歌词是这样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夭夭神往地听着,感觉很是神奇,这像是歌,又像是故事,好像里面讲了好多好多有意思的事情,就和这天地万物一样的神奇。

太阳又偏西了一点,山里的光线开始有些暗了下来,歌声慢慢地远去了。夭夭匆匆忙忙地从树丛里跳出来,循着歌声的方向追去。很快,夭夭就看到了那个唱歌人的背影,从后面看他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穿着灰褐色的粗布短衫,脚踩一双草鞋,肩上背着一大捆树枝,手里拿着一把砍柴刀,清瘦且挺拔,他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高声歌唱着。夭夭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脚步,一直向山下走去。

那砍柴的男子边走边唱,丝毫没有发觉跟在身后的夭夭,直到快要走到山脚的时候,才忽然听见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只剩一点余晖,暮色已经慢慢笼罩了下来,猛然间听到背后跟着一个轻悄悄的走路声,男子吓得猛一回头,喝到:“谁?”夭夭发觉自己被发现了,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因为前些日子她偶遇了几个上山的村民,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想要走近看一看,没想到那几个村民看到它竟然吓得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没命地喊:“妖......妖......!”

这一次,它又不小心吓到了人,而且还是一个歌声悠扬动听的人,它觉得相当的不好意思,可是,那男子回头回得猝不及防,让它根本来不及躲进草丛里。男子定定地看着它,目光中充满了惊异,夭夭懊恼地低着头,等着下一秒男子的仓皇逃跑,它感觉沮丧极了,也许以后这个男子再也不会上山来了,而自己就再也不能听到如此引人入胜的歌曲了。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男子不仅没被吓跑,而且又折返回来,一步一步地向它走近。

暮色四合,四野苍莽,可是男人的面孔却在夭夭的眼里熠熠生辉,那是一张多么白皙清俊的面孔,眉如剑锋、目若晨星,夭夭看得呆住了。男子蹲下来,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夭夭的小脑袋,惊喜地赞叹着:“好一个美丽的小家伙,你竟然能长得这么好看!”夭夭害羞地低下头,偷偷地笑了。男子问:“你为什么跟着我呢?是想跟我回家吗?”夭夭轻轻地摇了摇头,它的家在这荒山树林间,它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男子想了想说:“对,你不能下山,你长得这么美丽,到山下去会有危险。既然你不是为了下山,那你跟着我做什么呢?”夭夭想了想,昂起小脑袋,“嗷呜”叫了一声。男子笑了,他惊奇地张大眼睛说:“原来你想学唱歌啊!”夭夭欢喜地点点头,它没想到男子如此通透,一下就猜中了它的心思,这让它感到开心极了。男子伸出手把夭夭抱起来,举到自己面前,凝视着那张精致的狐狸脸,高兴地说:“没想到你不仅美丽,而且聪明,你可真是个充满灵性的小家伙。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个约定,以后我每日申时会上山打柴,到时候你来找我,我天天唱歌给你听。”夭夭欢快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表示同意了。男子把夭夭放在地上,站起身说:“天晚了,我该回去了,不然爹娘会等着急的,你回去吧,小家伙,路上当心点,记着躲开豺狼。”夭夭拱了拱男子的裤脚,然后回转身向林间跑去了,男子也担着柴走了。

果然,以后的每日申时,男子都会拿着砍柴刀准时地上山来,他一边砍柴一边唱歌给夭夭听。他会唱很多很多好听的歌,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唱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还有“坎坎伐檀兮,至之河之干兮”,“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夭夭终于知道,一首好听的歌曲,不但要有悠扬动听的旋律,还要有意味深长的歌词,可以唱出平日深藏于心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愿。

除了砍柴,唱歌,男子还会在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和夭夭说说话。他说,他家住在山下的榆树村,家境十分清贫,父母年纪又大了,从事不了过重的体力劳动,这个家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他唯有拼命地读书,没日没夜地读,就这样才有可能金榜题名,从而改变家里的境况。他说话的时候眉头轻蹙,表情十分的严肃,夭夭有点担心,它不希望男子不开心,它喜欢看到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就像他每次唱歌的时候那样。于是它摇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希望可以借此把自己的心意传递出去。男子看到它摇头摆尾的样子,心里漫上一丝柔柔的感动,他蹲下身来,抚摸着夭夭可爱的小脑袋,说:“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家伙,竟然能够通晓人情。那以后我就可以经常找你说说话了,反正我的这些话也没有办法说给别的人听,他们只会笑我痴人说梦。而你,不但能够听懂我的歌,还能够听懂我的话,以后你就是我韩培安的知己了。”

“韩培安。”夭夭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郑重又虔诚。就这样,一人一狐,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自由地相伴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下午。几乎每日申时,男子都会准时上山,这么久以来,他感觉自己竟然有点离不开那只聪明的小狐狸了,它是自己最为忠实的倾听者,而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和它分享心中的一切,包括最隐秘的那一部分,又不必担心它会泄露给别人。

有一天,夭夭吃饱喝足后,抬头看看太阳,马上就是申时了,于是它连蹦带跳地跑到老地方,老老实实地等待着韩培安的出现。可是,忽然间,天色暗了下来,一片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太阳,风也呼呼地刮起来,看样子一场雨就要来了。夭夭很着急,它怕韩培安在这个时候上山会被雨淋到,于是,它撒开腿向着山下狂奔而去,希望能在山脚下截到韩培安,让他可以躲过这场雨。可是刚刚跑出不远,雷声隆隆,倾盆的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霎时间,天地一片朦胧,远处的树啊、花啊全都看不清楚了。夭夭一下子就被雨淋了个全身湿透,它厚厚的毛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水,大尾巴也沉重地拖在身后抬不起来了,可是它仍然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希望自己能够跑赢这场大雨,让韩培安可以免受淋雨之苦。雨越下越大,浇得夭夭的眼睛都看不清了,它时不时停下来,用爪子抹掉眼里的雨水,然后接着向山下奔去。

就在夭夭冒雨赶路的时候,韩培安已经返回了家中,他也没能躲过这场大雨,刚走到山脚下就被淋成了个落汤鸡,眼看着和夭夭的约会泡汤了,他只好转身回家去了。

夭夭还在不停地跑着,雨太大,如鞭子一样抽在它的脊背上,让它感觉又冷又疼,最要命的是眼睛,被雨打得已经快要看不见东西了,它第一次感到这山太大,路太远,下山的路竟这么长。忽然间,前面不远处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模糊的视线里,那人的背影高挑挺拔,穿着一身湿透的长衫,正在急匆匆地往山下赶,是韩培安!夭夭高兴极了,她伸长脖子,“嗷呜”叫了一声,前面的人停住脚步并转过身来。一定是韩培安,他认出自己的声音了,夭夭兴奋地跑过去,一下子跳到了那人的身上。就在这一刹那,“咔嚓”一声巨响,一道惊雷直劈下来,正中夭夭的身体,夭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头栽倒了地上。

那人惊叹一声,蹲下身来。他并不是韩培安,而是一个游方道人,途径这石岩山,遭遇雷劫,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狐狸给挡了下来。他伸出手试了试,小狐狸已经鼻息全无。那道人深深地暗了口气,说:“你我合该有这一场缘分,也罢,你帮我挡下一劫,我赠你五百年的修为,助你早日修成正果。”说罢,他从袍袖里摸出一个褐色的檀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粒红色的丹药,把它放进了夭夭的嘴里,然后起身离去了。

半个时辰过后,夭夭悠悠地醒转过来,它直起身体仔细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它记得好像在大雨里看到了韩培安,但是待它跳上那人的身子之后才发现认错了人,接下来它就被雷给劈到了。想到这里,它诧异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又伸伸胳膊伸伸腿,不相信以自己的能耐竟然能够活下来,刚刚苏醒的时候它还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被雷给劈死了,可是,现在看起来明显没有,而且,它发现自己不仅毫发无损,身体里竟然还有一股能量在隐隐涌动,从胸腔到脑袋,再到四肢。这股力量十分强大,它在夭夭的血液经脉里奔涌流动,带给它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夭夭顺着这股奇异的感觉,轻轻一用力,怪事发生了,一阵亮光闪过,它变身成为一个妙龄的女子。夭夭转了转身,看着变身后的自己,腰身纤细,体态妖娆,身上穿着白色衣裙,和狐狸毛的颜色一样。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尾巴已经消失不见了。

夭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变化,吃惊得有些愣住了。她其实是知道修行这回事的,在这巍峨高耸的石岩山里,有不少动物吸收天地日月的精华,后来经过长期的修炼,得到了一定的修为,可以模仿人形,口吐人言。夭夭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是因为她年纪尚小,二来她生性自由散漫、不受拘束,她没有想过要把自己修炼成一个人,她只想做一只无拘无束的狐,在这广阔天地间自由自在地奔跑。可是没想到,因缘际会,她竟然无意间得到了五百年的道行,省去了经年累月的苦苦修炼,直接变成了人。

最初的吃惊过后,夭夭兴奋起来,自己现在是一个人了,那不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下山去找韩培安了吗?再也不会有人把它当成异类,看见它吓得落荒而逃了。而且以后,它都可以日日跟着韩培安学唱歌了,那些好听的歌曲以后它都可以从自己的嘴里唱出来了,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呀!事不宜迟,说走就走,夭夭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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