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一醒！”
赁马小二看天赐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叫也叫不醒，无奈之下只能把带着些泥污的手擦了一擦然后推上那么几下。
“唔……这是哪……”
“这里是驿站啊，就是小哥你大清早租马的地儿。话说你这一趟去得可真久啊，我都以为今天不会来了呢。而且时间也是掐得够准呐，再晚上那么一点回来可就得算两天的钱了。”
“啊……这样啊……”
天赐甩了甩还有点发懵的脑袋，一个侧身跳下马来，却脚底一软差点就摔了个狗啃泥，吓得小二赶紧来扶他。
几乎两天没有合眼再加上数次使用灵法战斗对精神的负担，天赐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如果不是有幸选中了一匹识途的老马，他可能就得在荒郊野岭度过一晚了，那滋味儿肯定不会好受。
拿回押金又给了小二几个铜比索的小费之后，为了稳妥起见天赐还是选择叫了辆马车把自己送回天辉灵院，结果因为回来得太晚又挨了看门的刘大爷一顿训，也是有够惨的了。
早已经是深夜，脑袋一阵阵发晕的天赐也不顾上洗漱了，他进门后直接往床上一扑和衣而卧，睡出了人生中最香的一觉。
在梦里，他时而展开洁白的双翼翱翔于天山之巅，时而化为迅捷的灵兽奔走在妖兽之域，七系灵法如臂使指似的在手中幻化成一道又一道的彩练，如果不是太阳晒得屁股直发烫的话他就已经羽化而登仙了。
梦醒了，一切都回归现实。
依旧是无比熟悉的房间，依旧是毫无生气的屋子。
然而与昨天不同，今日的天赐满怀着希望，他期待着有朝一日沈忘秋回来的时候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然后就能回到从前。
但是，直到开学，那扇木门都从来没有被除了天赐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打开过。
沈忘秋没有回来，可生活还是得继续。
化不爽为力量的天赐在这一个多月里又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还没能触及到中阶灵法的领域，但他几乎可以说是掌握了所有教科书里能学到的三阶灵法。只是在释放的技巧上有些参差不齐，毕竟学院的修炼场也不可能满足所有灵法的释放条件，更多的还是需要去实战中磨练。
如此飞快的进度连天赐自己都颇为惊讶，他知道在这新一学年的课上自己是学不到什么东西了，所以在开学第一周露了个面之后他又开始了无尽的“翘课模式”。
不过就算没去上课天赐也不至于每天闲在屋子里无所事事，每天该看的书该练习的灵法是一点都没偷懒。偶尔有空的时候他还会跑去北市里溜达溜达，看似漫无目的地东逛西瞧，实则是在暗地里打听沈忘秋的住处。
虽然这样的行为也有那么一点变态的嫌疑，但总比在放学之后一路跟踪尾随人家回家要好多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尽管是沈忘秋迫于学院的压力自己上报了住处，和天赐的“努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好歹他终于是有机会登门道歉了。
于是就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休息日，天赐穿上了最正式的衣裳，手里提着精心包装好的礼盒，来到了沈忘秋暂住的屋子跟前。
好家伙，这下天赐可算是知道为啥找不着他了。原本以为这家伙躲到了哪条小街小巷的民房里，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在学院和北市中间的富人区里租了个小院儿，还专门请了管家和女佣！
这小子家里是真的有矿啊！
“原来是应天赐先生，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一袭白衣的老管家刚一个照面就下发逐客令，天赐努力维持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慢着慢着！我真的有话要和你家少爷说，麻烦管家老爷通融通融！”
“老爷二字我赵高担待不起，而且我们家少爷专门嘱咐过，不论谁人上门都是贵客，唯独除了你应天赐，请回吧！”
情急之下天赐也顾不上吐槽这个老管家的姓名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家少爷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我今天就是专程过来道歉的，还请赵管家帮我通报一声，让他自己来决定今天这一面见还是不见，好不好？”
天赐双手紧抓着铁闸门，“叮叮当当”的摇晃与碰撞声引来了不少邻里们的注意，让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管家很是头痛，万一有那么些添油加醋的风言风语传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但是这个应天赐又偏偏不到黄河心不死，赵高只能先嘴上答应，心里盘算着回到屋里走上一圈之后再以少爷的名义赶这家伙走人。
可还没等走进屋子里，沈忘秋的身影就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少爷？您怎么来了？”
“让他进来吧。”
“是，少爷。”
小院植被繁茂鸟语花香，主屋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沈忘秋选择委身于此果然有他的道理，车水马龙的喧闹街市确实远远够不上他的身份。
天赐跟着他来到一座小亭子里坐下，两位女佣端着摆有茶具和点心的托盘紧随其后。
“茶水就不必了，今儿这位可是贵客，咱们家的粗茶可入不了人家的法眼，把这些小点心留下就行了。”
对面如此一番阴阳怪气，天赐自知理亏缩着脖子不出声，而明明还在生气的沈忘秋偏要装作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只是不停地把手中的点心往嘴里送。
满满当当的一盘子点心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忘秋的腮帮子也变得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点心给塞的还是气的。
“忘秋啊，我今天是来给你道歉的……”
“嗯，我知道，你灵法练得怎么样了都？”
这一次沈忘秋回应得平淡到不像他，而早已下定决心真诚以待的天赐也不会再有隐瞒。
“书上所有的三阶灵法基本都没什么问题了。”
“呵~~可以啊~~天才就是天才~~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啊~~”
沈忘秋的语气像极了清宫剧里那些不受宠的娘娘，恶心了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没爽到哪里去。可是他本质里完全就不是一个这样的人，所以天赐很费解他为什么宁可如此违心也要摆出一副这样的作态。
然而还没阴阳怪气上几句，小少爷就变得低落起来。
“你知道嘛，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哥哥。从小大家都再说我可幸福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跟在哥哥身后就好。”
“可是我也是父亲的儿子，我也有自己的野心，我也想做出一番成就。”
“当哥哥头一回承认自己天赋平平，并且决定放弃修炼这条路的时候，我以为属于我的机会来了，所以我不惜花重金去贿赂测试员也要拿到一个合格的结果！”
尽管沈忘秋试图用最平淡的语气去叙说自己的故事，但人不是石头，总会有情感的波动。
“我成功了，我来到了这里，成为了灵修部的学生。”
“我也失败了，在这里我才真正认清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天赐想去安慰沈忘秋，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当一个倾听者。
“平心而论，如果把我放到哥哥的位置上，或许我也能做得并不比他差多少。但是和像你这样的灵修天才比，我绝无胜算。”
“你认识雷潇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天赐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诚实回答所有问题是他今天的绝对宗旨。
“认识，怎么了？”
“你当然认识，而且你们关系还很好，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雷潇是什么人啊？天之骄子！”沈忘秋抬高了音调，语速也越来越快，“为什么都不怎么拿正眼看人的雷潇独独和你这么个一年级生这么亲近啊？因为你们都是天才啊！”
“天才和天才待在一块儿，理所当然啊！”
“除她之外你还有新朋友吗？没有了呀！”
天赐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准备好的道歉话术全都卡在了嗓子眼，脸更是涨得通红，沈忘秋见状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
“看吧，多么简单的事呀。”
“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根本入不了你的眼。”
“不是这样的！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天赐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被说服，“是你让我认识到什么是友情，朋友之间又该如何相处。确实学校其他人里能让我看得上的没几个，但忘秋你是不一样的！”
“朋友……朋友……”
“真的是这样的！忘秋你要相信我啊！”
天赐紧锁着眉头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手掌的疼痛，暗自神伤的沈忘秋也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只有两名女佣面露怯色，暗地里向后挪了那么几小步。
“你还不明白嘛？我只是个普通人，永远只能仰望你们这些天才的背影。”见天赐不再激动，沈忘秋继续讲起了他心中的“道理”。
“可是又有谁规定了普通人就不能和天才做朋友呢？”
“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完美无缺，总有不如普通人的地方呀！”
“大家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诶……”
这一声长叹让恨不得捶胸顿足的天赐闭上了嘴巴。
“你终究还是不明白呀……”
“那你给我解释啊！我到底不明白什么了？”
和面红耳赤的天赐不同，沈忘秋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伤感，他已然厌倦了这样无休止的争论。
“对于普通人来说，和天才成为好朋友，或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声音虽弱，于天赐耳中却胜似晴天霹雳，他彻底懵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陷入停滞，夏蝉不再聒噪，熏风不再吹拂，甚至连女佣微卷的长发都丝丝分明。
天赐根本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在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出小院的时候，天空已经被夕阳染醉了。
这一次小院儿的主人选择亲自送客人出门，两人隔着铁栅栏道了最后一声别，随后沈忘秋绝决地转身离开，惟愿从此以后不再有任何瓜葛。
但即使是如此，天赐依然不肯放弃，既然这件事他有错在先，那么就必须由他自己负责到底。
“忘秋！你听好了！”
“我应天赐！永远拿你当朋友！”
他停下了，却依然不肯回头。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有求于你。”
“请你，一定要出现，一定要出现啊！”
他回过头，却只看到一个孤独离去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