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这次护林任务结束还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了,可是海焱猎人团内部的分歧依然未曾得到解决。
“你和乌流流没照看好两个小辈,凭什么要大家伙陪着你们俩一起蒙受损失?”
怒拍了一天桌椅板凳的黄龙嗓子明显哑了不少,而多数时间里沉默不语的江沉也是被他气得头都肉眼可见大了有一圈,甚至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乌双流都罕见地把恼怒与羞愧摆在了脸上。
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人已经死了,不管是黄龙的“口诛笔伐”还是江沉乌双流的自责都显得不再有多少意义,事已至此猎人团里的其他几位也只是象征性地劝阻了几句让这两人不至于打起来。
东特王国境内的冒险者公会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去插手冒险者团队的利益分配,但是一旦任务中出现伤亡,公会就会从酬金里强制抽取一部分作为死者的抚恤金。
死一个人将会抽去酬金的三成,死两个抽六成,三个九成。如果一次任务里有超过三人死亡,那么全部的酬金都将被平均分给死者在公会里注册时填写的联系人。
白纸黑字的铁律自然没有哪个冒险者敢不按规定来,除非他不想干这一行了。
但这一次海焱猎人团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问题就出在了大家分队猎杀妖狼得来的狼毫上。
团长江沉主张把所有狼毫换来的赏金一同算进整个猎人团这次行动的酬金,他认为如此对王炜和天赐的家人也算是个交代,可是黄龙表示坚决不同意,其余几人也从始至终都没有表达过任何支持的意思。
毕竟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而且这钱都相当于是已经掉进各自的口袋里了。
如果一直没得吃便罢,吃下肚再要吐出来那不免有些太过强人所难了。
而平日里总会是不是复读两句的乌双流,则是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安静到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尴尬而又不失火药味的气氛在这间屋子里萦绕了许久,直到夜幕缓缓降临,在座的几位老猎人打算生个火堆煮些热乎汤水的时候,呼啸的寒风从数十公里之外带来了一声响彻天地的狼嚎。
“怎么回事?”江沉几乎是用喊的问出这么一句。
而就在同一时间,其他人全部闪身离开屋子,营地的军事栅栏边陡然出现了他们严阵以待的身姿。
“黄老匹夫你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随着江沉一声令下,黄龙三步并作两步,只花了十几二十秒的时间就窜到了一棵百八十米高的天山雪松顶上。吵归吵闹归闹,即便他总是爱和江沉抬杠,但也知道这种时候可不是搞内斗的好时机。
脚下登顶的黄龙稳了稳身形,一双鹰眼仿佛射出精光,直直地扫向了传来狼嚎的方向。
数千米之外,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朝着营地的方向狂奔不止,而紧跟在那个人影后头的,居然是近百只张牙舞爪的妖狼!
“真是活见鬼了!”
从树顶一跃而下的黄龙落地有声,激起千层飞雪:“特娘的,有个崽种领着一百多条妖狼正往咱们这儿冲!”
“一百多?你确定没看错?”
周渔的质疑让黄龙很是不满:“我鹰眼龙什么时候看错过?鲷哥你有空说这个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办!”
向来佛系的谢帝和佘宝此时也面露难色,而江沉在少许思索之后说出的话更是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那个人可能是阿宝。”
“什么!”在场的黄龙小队成员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阿宝和阿炜都死在妖狼手里了吗?”
江沉的神情很挣扎,这是一段他竭尽所能想要忘却的噩梦:“当时阿炜被妖狼咬得半死不活没救了,我命令大家一起撤退,但是阿宝不肯走,非要要留下来救阿炜……”
“然后呢?你就这么丢下他了?”
“我已经尽力了,他自己要往狼群里冲我怎么拦得住?”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都知道以江沉的为人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弃队友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尽管在场的这六位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不管时间如何推移,江沉始终是整个团队里当仁不让的主心骨,所以到了这种时候黄龙只有征求他的意见。
“你刚才看狼群离营地还有多远?”
“直线距离的话还有个几公里吧,但是阿宝没有带着狼群直直地冲过来,有点兜弯子的意思。”
“那阿宝和狼群的距离有多远?”
“很近。”
“很近是有多近?”
“……”黄龙犹豫了几秒,然后咬了咬牙说道,“人贴狼,随时可能被追上。”
“嘶!”
也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把紧张而又沉默的氛围给打破了。
自私永远是人类的天性,况且虽然他们每个人单独拎出来都可以对上四五只妖狼而不落下风,但要面对百狼齐出甚至还有首领统御的妖狼群那是绝对不可能取胜的。
“我们守好营地!这是任务!”
江沉掷地有声的话语仿佛将这个惨白的世界给彻底染成了黑色。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质疑,一切本该如此。
偏偏,一道不和谐的拔剑声划破将夜的天空。
“乌流流!”
那身影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风雪间,此时营地里的众人终于回忆起乌双流曾经的样子,风华正茂而又嫉恶如仇,
目光相接的他们吐出了同样的字:“追!”
在天山松林里穿梭的天赐当然不知道这些,连续多次从妖狼嘴下惊险逃脱的经历正不断刺激着他的肾上腺,而赤尾腥臭的口气也不断警醒着他死亡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近。
在认识到马力全开的妖狼在速度上毫不逊色于自己之后,天赐不断地在长距离奔袭里加入急转弯,这样的策略在一开始成功帮助他多次拉开些许距离,但随着赤尾率领最精锐的部族加入对他的围剿之后,四方八面涌来的妖狼让这些小伎俩彻底失效。
所以他只得和最凶悍的妖狼强行比拼速度。
如此一来被追上真的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在坚持一会啊胡子哥!我能感觉到营地就在前面不远了!”
天赐还想再说些打气的话,但疯狂灌进喉咙的寒风让他不得不闭嘴。
一马当先的赤尾在雪地上飞驰,把一众小弟甩开了一大截,“沙沙”的脚步声和喷吐着热气的喘息逐渐盖过呼啸在天赐耳畔的风声。
终于,只差最后一下发力,这个可恶的人类就要成为自己的盘中餐了。
赤尾呲牙咧嘴的笑容印在了王炜的眸子里,他贴近天赐的耳朵轻声念到:“辛苦你了,我想我是等不到了……”
“什么!?胡子哥你……”
天赐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炜用力推了出去,等他回过头的时候,梦境里重复了无数次的画面又一次成为了现实!
一口咬住王炜的赤尾没有打算停下,可还没等它迈出下一步,惨叫声就再一次响彻在这无情的天山。
“嗷!!!!!!!!!!!!!!”
鲜血从腰部迸溅的王炜正不知疼痛地抓着粗钝的短刀一下一下扎进赤尾的眼眶里:“啊哈哈哈哈!你特娘的喜欢咬老子!老子捅死你!哈哈哈哈哈哈!”
“阿宝你快走!我拖……”
随着赤尾锉刀似的臼齿啮合到一起,短刀被留在了它的头骨里,而王炜再也无法说完剩下的话了。
黏腻的液体从天赐的眼眶缓缓滑落,没人知道那到底是血还是泪。
临近夜晚的天空变成了血红色,纷落飞舞的雪花也变成了血红色,大地、松树、妖狼,他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血红的。
第二次,天赐明白了这个残酷世界给予无能之人的只有苦痛而已。
“啊!!!!!!”
仅是哭喊根本就不够发泄满腔的愤怒与悲凉,他痛苦地锤击着地面。
一次,两次,三次……
血泪低落,无情的天山终于回应了山穷水尽的少年。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坚实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在不断突破着封锁。
从未见过如此动静的狼群乱了阵脚,仅剩下了一只眼睛的赤尾忍着剧痛发出一声声嚎叫镇压着暴乱的部族。那个人类已经愚蠢地因为同伴的死去而放弃了抵抗,是时候发起最后的冲锋了。
数百只妖狼一拥而上,它们的利爪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人类的身体,它们的犬齿能够毫无保留地吞下所有的骨肉,它们的舌头将会一滴不剩地舔舐全部的鲜血。
天赐抬起了脖子,血红的双眼甚至让来势汹汹的妖狼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而事实上,它们的生命也确实到此为止了。
千百年来积压的冰层被彻底冲垮,大地母亲开始宣泄怒火!
粗壮有力的石柱直冲天而起,粉碎掉妖狼的围攻阵型,抛尸千里。
盘根错节的石锁在上下翻腾,缠绕住妖狼的脆弱腰身,反复绞杀。
锐不可当的石锥如翩翩涟漪,刺穿了妖狼的血肉之躯,生机散尽。
突如其来的杀戮让那些还未来得及冲向天赐的妖狼吓破了胆,随着嘴里叼住王炜尸身不放的赤尾发出阵阵呜咽,早已无心恋战只求活命的妖狼群马上丢下了同伴的尸首如潮水般退去。
而姗姗来迟的几位海焱猎人团的前辈也是被这场景惊在了原地,他们看到了天赐虐杀妖狼的全程。
没错,就是虐杀。
“这……该不会是……岩龙陨灭……?”
黄龙的声音有点磕磕巴巴的,连带着江沉说起话来也不大连贯了。
“不好说……但就算不是也已经非常接近了……”
“那可是六阶之力啊……这孩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而此刻战场中心的天赐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五体投地一般瘫软在雪地上。当乌双流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眶鼻腔耳朵和嘴巴无一不在往外流出殷红的鲜血。
“咱们回去吧……”
三天后,当天赐在温暖的床铺上苏醒过来的时候,谢帝正守在他身边。
“谢前辈……”
“你终于醒了,感觉身体还好吗?”
“啊……”天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看了眼被重新包扎过的右手小臂,“还行吧,就是有点饿了。”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谢帝用铁勺指了指床头边的小碗,里面盛了些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饥肠辘辘的天赐也顾不上烫了,连米带汤三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就差把碗也舔干净了。
“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出发?去哪儿?”
“回城里去,你睡了三天三夜,现在已经比咱们预计下山的时间晚了一整天,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
“这样……”天赐揉了揉双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那走吧。”
完全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天山里亮起两团火把,海焱猎人团的七人丢下了几乎全部的物件,只带着战利品狼毫和少许的干粮便冒着漫天的风雪离开了营地。
一路上天赐一言不发,其他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只有那永恒的风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开始发白,雪势也比先前要小了许多。
提心吊胆了一夜的猎人团在天亮之后得以短暂地休息了一阵,随后又赶紧上路,终于是在黄昏时分回到了永耀城的北门。
“团长……我想先回学校休息几天……”
纠结了一整路的天赐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江沉也没有为难他,战友的离去给猎人团里的每个人都带来了不小的心理负担。
“好,那等新年之后咱们在驻地碰头吧。”
“谢谢团长理解……”
天赐和六位前辈在北市里分开,而当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天辉灵院的时候,苏玲珑竟然在学校的门口等着他。
“你真的来了!萧院长让我等在这果然没错!”天赐刚一出现苏玲珑就赶忙走了过去,可等她看清天赐现在样貌的时候不由得被吓退了一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样?”
天赐脱下兜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和脸,头发已经长得很夸张了,胡子也拉里拉碴的,确实很没形象。
“没干什么,你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什么回去呀!你得赶紧去周老师那做测试才行!”
“测试?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你都多久没来上课了!”苏玲珑气得直跺脚,“周老师课上都说了,今天这个测试谁如果敢翘,他就算自己被辞退也要让那个人退学!而且那节课就你一个人没在,他分明就是想让你退学!”
“呼……他明明知道没这个必要……”天赐很无奈,他现在只想会房间好好睡上一觉。
“我不管了!时间应该还来得及,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说完苏玲珑抓住天赐的左手拉着他就往操场走,手指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事已至此天赐也不挣扎了,测试什么的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不然万一那个死板的周翔宇真的逼迫自己退学就又得麻烦萧院长他老人家了,真是一件省心的事都没有。
“哟~~这不应天赐嘛~~好久不见你是跑去山里当野人了嘛~~”
天赐抬起眼睛看了看来人,有一点点熟悉但又记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了。
“你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