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顷手上拿捏着剩下的寥寥几个铜板,话是挑衅得很,“张管事,开。”
“你这……”张管事扣在碗上的手禁不住抖动都把瓷碗往前挪了些距离,他双眼尽是不信的看向桌上那个偌大的“无”字,愣是半天都僵站着。
“怎么了张管事?不是数到三吗?还不开?”
童小顷面色无辜的瞧着他,铜板在桌上咚咚作响。
小石头见张管事那样式,顿时灵光一闪,学着童小顷也虚张起来,“张爷,三都快过一刻了都没数到吗?莫不是不敢开了?”
张管事脸憋得有些红,可连一帮子属下都疑狐着聚焦过来,显然令他更加慌张起来,清一把嗓门他伪声道,“王筒,你摆一个无字,是放弃的意思?”
童小顷就料到他会如此问,站起身子手指随着话跟字走了一遍,“无字的意思,就是碗下一点都无。”
张管事一滴冷汗直落于赌桌,众人惊奇的目光齐刷刷都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区区几十两不过是小事,可他张奇今日难道就要栽在这小子手里?
“其实几十两银子对于赌坊来说不过是些皮毛,能和张爷坐在同张赌桌上已经是小人的荣幸,不如张爷当做回善事放我们一马,如此说来,也显出张爷大气不是?”
身后人群里小声议论的不少,时不时还有几声愤愤得“开”传出来,只是童小顷心思早不再让张管事丢面那上面,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颜面扫地,毕竟前村挨着后店,她还要在云窑混段时日,被齐家的人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管事本还绷着脸,听他一番话下来,眼珠转着转着忽地明朗起来,似模似样顺话往下说,“张爷我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你小子既已求饶,那这次放过你也未尝不可,只是今日出去赌坊的门,便三月之内别再踏进,否则别怪张爷新账旧账一起算。”
“可是,还没开……”小石头不乐意了,推着童小顷就要揪着看结果,被童小顷暗地里桌下拧过把大腿肉,笃得没了声响。
眼睁睁看着桌上大几十辆银子被面前那瘦小的身子勾揽在怀,张管事牙根都酸疼起来,偏手还不能放开瓷碗半分,一旁手下欲上前说些什么,被他一个瞪眼摁了回去,心里那个恨啊,跟放了他一盆子血一样憋屈。
“石头,装不下了,把兜里的小麻袋拿出来。”童小顷双手往自己怀里装着银子,那熟练的程度,一看平时就没少干这活。
整个赌坊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众人紧盯着小石头手上拿出来的所谓小麻袋,足足能装十斤地瓜,两人往里塞银两的动作十分默契,让人难免联想这两人怕是一开始的目的是赢上一麻袋吧。
一切都在计划中,童小顷虽然嘚瑟,不过也没再刺激张管事,只在拎着银子转身要离开赌坊时才稍稍笑没了眼。
可临近门口她愣傻眼了,离着还有三步的距离就余光瞥见一抹红,不偏不倚站在她正前方,她甚至连坏笑的嘴角都没来得及收,就迎面遇见这只披着红袍的黄雀。
尤其他满是侵略的视线固定了她的身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就听他幽幽吐出声,“小筒子,好久不见。”
“啪”小石头才刚接过的小麻袋银子就这样跌落在地,他都不敢弯腰去捡,脸由红便白,身子一个劲的往童小顷身后躲。
虽是心里早就有底,可童小顷还是在连墨站在面前时慌了心跳,手下意识的想要抬起触摸脸上的伪装,抬到一半对上他探究的目光,一个反手弯着身略过了麻袋一角,抓起握紧在手里时,他还未移开视线。
“嘿嘿,官爷也来赌吗?”不过是故意为之的假笑,倒成她日常的表情,在窑子里笑多了,也算是门技能。
连墨浅笑睨着她,“赢了?”
童小顷心里发毛,麻袋朝胸口位置紧紧抱着,眉头渐渐聚拢于中间,他这般和善的模样,像极了磨刀的刽子手。
“也,也没赢多少,是官爷瞧不上的数。”
小石头腿有些软,身体离童小顷越来越近,舌头转过一圈总算捋直了说话,“官,官爷确实好久不见。”
他蠢钝的反应并未引起连墨的注意,可紧贴童小顷的身子却入了连墨的眼,淡淡扫视着那无缝的距离,英气的眉宇缓缓锁紧。
江冷站着一旁把自家爷的心思瞧个透底,只是总想不明白爷为何会对个小杂役这样在意,他冷着脸对着不识趣的小石头,“小石头,那日还有些事情没问清楚,不如再说清楚些?”
“什么?不是,没有了官爷,前因后果筒子哥都说明了,真就是捡来的。”小石头额头才干掉的汗渍又附上一层密集的汗,紧缩的喉结微颤着,手搭着童小顷的手臂胡乱摇摆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童小顷竟感觉小石头做这些的时候连墨面上骤降的温度,并且那锐利的视线就根本没离开过自己的手臂,她看似无意的摆弄开小石头的触碰,瞬间那紧迫的压力随之消散,再瞧去,他又是那般无害的浅笑。
“早前友人送过来一壶好酒,小筒子有无兴趣一同品尝?”磁音缭绕,配合愈发靠近的身影,不仅是江冷觉出了不对劲,就连小石头都伸直了脖子,一副莫名的惊悚之相。
危险,是童小顷唯一能想到的词,她定定的瞧着他,无意间宽大袖口里闪过的银色震到了瞳孔,那镯子居然佩戴在他手上!
连着后退几步,童小顷好不容易稳住步子,她回神后才发觉自己竟是不受控制着退后,没敢再抬眼,只是垂眼盯着脚尖上着补丁的鞋面,话也颇为谨慎,“官爷着实吓到草民了,草民区区一个打杂的,怎么敢和官爷一同品酒,怕是会失了官爷的雅兴。”
“无妨,正巧上次镯子的事情还需要小筒子详细说说,倒是真没听过百刀伤痕的酷刑,见识见识。”
麻袋口子上扎紧用的绳被缠绕上几圈,童小顷手指深嵌在里,还在不停绞紧,直到扩散开一圈圈的勒痕,她后脖上的青筋爆显出来,尤其在他说酷刑时更是心头翻涌着,百刀?呵,是生割百刀。
只是即便垂低了半张脸,她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扩大的假笑还挂在唇角,话里更是异常平静,“既然官爷如此盛情,草民便应下来,还望官爷不要嫌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