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跳进她的脑子里来。她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在纸上写起来:
“妾自梦香闺,忘郎在远道。不惯别离情,回身向空抱。”
这一首诗,她曾反复吟诵,至今吟来,仍觉唇齿留悲。当年,她在最无助的时候,也曾回身向空抱,那种悲凉,到这今世仍旧刻骨难忘。
她应该会喜欢这首诗吧……
窗外的夜空微微发白的时候,雨住了。雨水凝在屋檐,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阶前,溅起破碎空寂的水花。
妺臧玉兰放下笔。她揉了揉手腕和脖子,看着面前的一沓诗稿,一缕惆怅涌上心头。
前世里,那些给她解愁闷的诗稿还是野利遇乞从南边给她捎回来的。如今,以其人之诗还救其人之身……
她将诗稿用剪子裁剪整齐,又取出针线将它们缝成一本。再取出前几日卫慕氏赏的素锦,比着量裁了一片包在面上。一本诗集便成了。
一抹晨曦透进窗棂……
……
五福堂里,野利老夫人银鬓微耸,危坐高堂。
妺臧玉兰随卫慕氏来到五福堂的时候,一房跟三房都还没来。
“儿媳卫慕氏给老祖宗拜安。”卫慕氏施礼柔声道。
野利夫人身量高大,坐在堂上的椅子里威严不减。她不急不徐吃完最后一粒粟米粉丸,将碗递给身边的丫头。旁边的丫头递上绡帕,老夫人擦了擦嘴,缓缓抬起眼来。
“你来了。”老夫人说道,声音里透着你来也罢不来也罢我都在这里的恬淡。作为嫡母,她恬淡的神情,丝毫看不出家中有子正被囚禁的焦急。
卫慕氏心中畅快,并不在意老夫人清淡的态度,左右四顾,道:“大嫂和三弟妹都还没来啊。”得意之情言溢于表。
平日里,大多数时候是任大娘子最早来请安。管家大娘子嘛,自然该做众人的表率。在这一点上,任大娘子也时常多引以为傲,笑话卫慕氏与夫君琴瑟和谐,舍不得早起。
“前几日,你进宫里去了?”老夫人问。
得意和傲娇在卫慕氏脸上凝了一下。
老夫人自夫君卫国公去后,淡了心肠,无心俗务,将家中大小事务交给任大娘子管,自己图个清静。家里人开始还担心老夫人心中结郁,日子长了,见老夫人并不过分悲恸,只安静地过她的寻常日子,便也渐渐地放下心来。为成全老夫人的清泊心境,家中人有什么大上事务也不去烦她,只由大房裁度。
庶子野利遇乞被禁之事,野利仁荣不敢瞒老夫人,还是向老夫人说了。不过,说得清描淡写。至于卫慕氏进皇宫探望妹妹这等小事,自然是不必要去打扰老夫人的。
卫慕氏心中一错愕。这事如何老夫人知道了?且还来问!
她不及细思,随即笑着答道:“托老祖宗的福,我妹妹怀了皇嗣,特意进宫云看望她呢!这不,我还将老祖宗给我的那一份方子送与了皇妃。皇妃收到方子,好不欢喜呢!传话说,日后还要重谢老祖宗呢……”
“我有何福!卫慕皇妃身为皇室妃子,她的福分自然比我多多了。”
卫慕氏见老夫人并未质疑她进宫的目的,心中一颗悬着的心尚且落下地来,道:“老夫人生养三个儿子,个个儿出类拔萃,光耀我野利府门楣,这不是泼天的福分是什么!”
老祖宗嘴角扬了扬,道:“那也要兄弟和睦才好。”
卫慕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老夫人此话像是话中有话。
卫慕氏仔细回想,那日进宫与皇妃妹妹提谈袭爵之事,身边除了妺臧玉兰,并无旁人。难不成……
她微微乜斜了眼睛,看了一眼一旁正在给她端茶的妺臧玉兰。此刻,妺臧玉兰正小心翼翼地端了茶过来,一边走,一边将贴过茶盏的手指捂着自己的脸,给主子试温度。
这丫头,不会有二心吧……
见妺臧玉兰捧茶的专注面孔,卫慕氏松了一口气。这丫头,不至于拎不清自己是谁的人的。
她回头笑道:“和睦!兄弟三人和睦着呢!前几日进宫,我还问过皇妃来,只是不知道三弟为何事所绊,为何还不回来。皇妃说,她也是不知道。”说完,盯着老夫人看。
老夫人嘴角扯了扯,一抹冷笑。
卫慕氏心中咯噔了一下,心里暗自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老夫人并未说什么,她却不打自招提什么三弟被禁的事,这岂不是心中有鬼么……
“想来,怕是只有皇后娘娘才知道三弟是怎么回事罢?老祖宗放心,三弟功勋卓著,又有皇后娘娘在,想来并无大碍。”
话已至此,只能顺着说下去了。可这些话,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心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之大,谁不为着自己的富贵呢……想到此,她心中又安稳下来。
说话间,又有人进来。
妺臧玉兰侧脸看去,正是她期待的细封大娘子。
妺臧玉兰心里涌起一阵无以言状的欣喜与亲近。前世,当她孤身一人被送到野利府里,受尽折磨孤苦无依时,是她,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只是,后来细封大娘子受不住夫君死讯的打击,没多久便香消玉殒,她只能将这份情分藏在心中。
细封氏族,是大夏的大姓贵族。细封氏父兄都在朝中作官,她是家中的嫡从女,生得标致妩媚,性情又温婉和睦,还写得一手好字。当时,老夫人为野利遇乞相中了她,因着野利遇乞是庶出,野利老夫人颇破费了些心思和聘礼,才将她娶进府来。
进府后,野利遇乞十分钟爱这位妻子,并扬言此生不再娶纳。
败也萧何,成也萧何。前世里,正因了野利遇乞对这位淑妻的忠贞,妺臧玉兰才沦为丫头。同时,又因了细封氏的悲悯之心,她才来到细封氏身边,既而遇到……
细封大娘子带着应唤丫环若南,款款进来。她神情平静,看不出悲戚喜乐。
前世的妺臧玉兰不懂识人,今世见细封大娘子的从容娴静,不由得由衷生出钦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