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生来的时候除了十六两手空空,走的时候自然也不能凭空变出行李来带。
夏略特当然不愿意再做一次巡回访问,也没有任何一个异种愿意跨越五个时区去送她,最后他们一致决定,给沿途异种打个电话,让怀生坐每个基地管辖区域的顺风车。反正汇报时间到了尾声,异种们也要回基地过年——这是这个全民皆兵的世界难得有的热闹节日。
怀生得知这个决定,心情很是复杂了会儿,为异种的懒惰。
沈咎也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下,当初界面战争时,是什么玩意儿破坏掉了伪生界的磁场,从而使异种刚刚起步的空军几乎瘫痪来着?
跨界战争实在是个难度很高的事情,因为虫洞只有人能通过,而且通过人的数量有限。任何异常行为都可能破坏奇异物质,也就是同时具有正能量和负质量的能克服虫洞引力的物质,从而破坏虫洞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衡,关闭镜像宇宙的入口。
这个时候,破坏磁场使空军瘫痪从而将战场转移到地面就是非常必要的事情,当不得不在伪生界进行战争时,就不能让人在装备上领先于自己。
即使道理上破坏磁场是必要的,真要用时,怨念还是存在于伪生界人和不慎落入伪生界的沈咎当中。
不管怎么说,改变异种的决定不大可能。
当然,电话还没通到远在海外边境的德林典侍那儿,不然这个愚蠢的决定无法进行。
第二天启程时天边刚泛白,使得伪生界诡异的天色带了死灰。这地儿朝霞晚霞少的很,没有了绚丽的红过渡,显得黑白交替有些突兀。
怀生照旧坐在后座,手脚上挣扎的束缚伤和肩膀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可怜的沈咎又变成了她行走不良的伤患。
那异种的血液腐蚀性忒高,沈咎这几个月养的伤全都白费,连续几天气若游丝,更是长时间昏迷,比怀生刚来伪生界那会儿见到的还要严重。好几次小姑娘探一探鼻息都以为他死了。
沈咎在终于能支撑起一次长时间的清醒之后,握着怀生的手和她说了一大堆话,情真意切的怀生还以为他大病一场,忘了通过十六和她讲话,也忘了他曾经叮嘱过她他朗声说出来的话都是假话的事情。
“真的,我们早晚得死在这里,德林典侍发现了我……就是,你知道的,我是上界来的,上界不可能放任异种逍遥,所以早早派了许多奸细潜伏在里头。而德林典侍,他发现了我带来的奸细,他很快就要查出来了,到那个时候我可能差不多就要死了。不过你是唯一一个能操控real alive,就是这种不明生物的人,我觉得你有能力……你愿不愿意帮我逃出去?”
怀生傻愣愣点头,沈咎接着说了一大堆人名,制定了一套堪称精密的计划。等到虚弱的病患发表完长篇大论,就没什么力气了,托付遗言似的拍拍她的手,用十六证实了这些话的虚假性,就又晕了过去。
拿生命在表演。怀生吓了一大跳。
然而这还没完,过了许多天,怀生胳膊上的伤都快好了,沈咎突然坚持要到雪地里去,怀生只好给他弄了一根小木头当拐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俨然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端的是无比可怜。
怀生照例叫布纳走开。沈咎眼神闪烁地瞅着布纳远去的背影,低声道:“我前几天和你说的那话别当真知道吗?”
还是用的正常语调,表情真挚,怀生晃了晃神,虚假性沈咎早已经通过实生给她解释了,难道这里德林典侍也可以监听吗?
怀生神经质的看看周围,他们坐的也不是平常常坐的位置。病患久病的面颊有些苍白,咳嗽了声:“实际上,你知道的吧,我怀疑,德林典侍可能在我们屋里装有监控。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十字架上跟你说的名字?一定得记好,我现在跟你说的话,只说一遍,你一定要记好了,知道吗?这是真正的逃亡计划。”
又是一通长篇大论,这次人名少了些,完了病患揉揉自己的脑袋,庄重道:“都记好了吗?千万不要露馅。”然后通过某一实生继续道:“这也别当真。”。
怀生还懵懵懂懂,但是东八区7号基地那边算是骗过了,没有再孜孜不倦地搞事了。
沈咎直觉德林和兰蒂斯不会做的太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而且行刑时发现的实生会攻击人类的问题也让来使们头疼了许久,没有再纠结怀生伤人的事。
不过,惩罚是必要的,怀生也因此受了不少苦。
操心的小姑娘闲下来一会儿,瞧着灰白与黑色的抗争。异种们大概也意识到了环保的重要性,车轮尽量避开杂草,仿佛长了杂草就能长别的有用的玩意儿似的。
她便感叹:“不论呆了多久,甚至在这么富庶的地方呆了这么久,还是没法接受这样满目苍夷的地方。”
她刹住了话头,还像刚下山时为逃避师父死亡带来的难过一般,刻意避开无望的未来。
怀生侧身坐着,从车后瞧倒退的,勉强算风景的环境。这个基地可以瞧见远山,瞧着不是光秃秃的小坡,而是高大巍峨,树木昌盛的山脉,还没有被污染的太明显,也可能是太远瞧不清晰。
“那就换个环境好的地方。”
怀生这种感叹很少,沈咎接话的就更少。她将十六放在膝上,两人都能看到,看一眼漂移不定的十六后,就扶着车子的边缘朝外看,而沈咎的话就在这个时候,一点一点侵蚀神经,到达脑海深处。
然后怀生僵了一下。
不知道是哪里摁下的慢动作开关,车子向东,她向西看,转过头来的那一会儿,沈咎那半边天好像全亮了。
这个人还把自己蒙的严实,低垂着眉眼,仿佛刚刚是她幻听。怀生却知道,他要是突然说什么话,定是这一副“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听”的油盐不进的状态。
怀生忍不住伸手去戳他。沈咎被她戳出条件反射,抬眼看她。这小姑娘戳人上瘾。
他在伪生界这三年看不见星光。甬道里黑不见五指,结果出了基地发现黑压压的一片也难得见到一两颗落单在这地狱的星。但是那久违的星光熠熠,出现在怀生眼中。
沈咎那许久不见的良心又出来做了个祟,暗戳戳对沈咎表达了不要装聋作哑的殷切希望。
他来这里真是三年了,一千天了,他这次没有通过十六说话,这车子驾驶室和异种窝着的破地方隔音特别好,他用低沉的声音道:“换个环境好点的地方。”
车子抖一下,怀生有点重心不稳,她还用左手扶着栏杆,这下意识一用力就扭了下。沈咎的良心冒了个泡又没了,十分虚情假意道:“你没事吧,冷静。”
怀生甩甩自己的右手:“那个,我们,刚才是在,又在骗……”
“你觉得我会通过十六骗吗?”
怀生傻呆呆的点头:“哦,不骗他们啊。”
病患关心地看着怀生的脑子,苦中作乐地想:这下好了,一个身体残废,一个脑残。
“啊!”实在发不出声音的小姑娘用力拍一下沈咎的大腿,病患痛的差点晕过去。怀生连忙举起双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那我们要用一计划还是二计划?”
虽然监控里那个是骗人的,保不准德林就真信了,或是以防万一也去查查。再说了,奸细也并不是可以随意暴露的。“都不用,靠我们自己。”
怀生眼神奇异的上下扫了他一眼。她有点以貌取人了,可是沈咎这个样子?
沈咎的右手还裹着怀生强行要来的纱布,但是枪的威力实在不可小觑,他觉得自己右手大概要截肢了。他有点无奈地瞧着怀生,怀生举起的双手又晃了晃:“好吧,请说出你的计划,我不打断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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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车驶出了东八区12号基地。开车的是个小个子中年男子,两鬓斑白,眼神清明中带有一丝涣散。他看了一眼天色,夜幕降临,繁星闪烁。前方是东八区11号基地的辖区,可是该来的车子却还未来。
他揉揉眉心,缓解一下夜间行车带来的疲惫。他没什么主要成就,作为司机也只是个日常跑腿,所以才会被派过来送这两个特殊的人类离开。可是前来接应的人却还没到,实在是令人不爽。
他打开车门下车,看看被他护送的两个人,一个高个子和一个矮个子,那个高个子从他上车开始就在睡觉,矮个子扶着他上车十分艰难。到现在还在睡。他闭着眼,透过护目镜就可以看到他眼皮上一道伤疤。那个矮个子身材娇小抱着个方形物体的人醒着,见他站在车底下望,就将头探出来,苍白的面容,黑眸疑惑地望着他。
司机强撑着精力这么久,实在是挺有些困倦,打着哈欠道:“有人来了叫我一下,知道么?就敲敲玻璃。”小个子看起来傻傻的,他就多说了句。
小姑娘点点头,眼神却是茫然。司机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眯着眼睛打算回车上睡一觉,却没发现车门有点松。他又打了个哈欠,打开车门的那一刹那,动作僵在脸上,胸口一个小洞汩汩往外冒血。他不敢置信地回头,捂着胸口愤恨地瞪着车后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将死眼神,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怀生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跳下车,漆黑的披风起了很好的掩饰作用。她看他垂死挣扎没一会儿就倒下,心中有些不忍。这方法是沈咎教她她又教实生的,一击击穿肺部,根本不会被人所察觉。这小个子男人挺重,她费了些力气搬到后座上,靠坐在沈咎旁边,然后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穿上。沈咎冲她点点头。
怀生脚在地上擦了下,将血迹踩进了泥泞里,俯身在草地上擦擦手上的血迹,胃里一阵翻滚。即使结果过一个异种又攻击了许多其他异种和人类,她还是对这事充满恐惧。
怀生坐到司机座椅上,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将沈咎这几天反复交代她的开车方式在脑海里回顾了遍——虽然高速车和现代车样式不大一样,复杂的多,但是原理差不多。沈咎来时留意了驾驶室里的人如何操纵,大抵是明白过来怎么开。
他透过玻璃看到姑娘在驾驶室里拨弄了一阵,她显然还不大控制的好加速的力道,车子振了两下,突兀地加速起来,沈咎连忙抓着尸体降低重心,防止被甩出去。
在这鬼地方呆了三年,沈咎无疑对尸体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恐惧能力。
过基地关检的时候是最险的,怀生踩了刹车,车子摇摇晃晃的停下来。她袖口中露出一小节手指将通行证——她在驾驶室翻出来的以前的通行证——递过去,异种们安逸太久了,守备松懈,没仔细看日期,就还给她,点点头,怀生一踩油门,车又疾驰而去。
小姑娘小胳膊小腿开车的样子有些滑稽,沈咎忍俊不禁。他早前通过东八区12号基地的一个奸细将接车时间缓报了一小时,他们抄近路,一路疾驰,或许可以冲的出去。
沈咎低头看着旁边,几个毛球东倒西歪滚来滚去。
他伸手碰一碰,毛球有了点反应。少年漆黑的眸子盯着实生若有所思,俨然是一副能和实生沟通的模样。
与实生沟通是一种天赋,近界的人们当时已经在人类大脑磁晶体的排列、改变与破译方面卓有成效,他们首先是向整个研究中心发出射线,使电流通过人的脑海,从而在绘制出的图像中找到与实生内部电子排列相符之人,这些人就可以与实生沟通。而当时正在研究中心的沈咎便符合要求。
怀生,据他所知,是下四界来的,不知道近界什么时候在下四界放出这种还未有安全保障的射线——从任何方面来看任何人都是没有理由这么做的。
这饱经磨难的少年又叹一口气,三年之后的逃离,总是有种茫然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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