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皓的卧房距景辰的书房的距离,相较于整个景府来说并不远,但却要走足足一刻钟。
主要因为景府极大,在南楚,除了楚国皇宫整个楚国上下无人可比拟,婉转曲折的回廊如同迷宫一般,鳞次栉比的阁楼水榭层出不穷。
佳木茏葱,奇花烂漫,连养鱼栽莲赏景的人工湖都有东南西北四个,至于休憩的庭院更是数不胜数,在寸土寸金的楚国都城大业城,其夸张程度可想而知。
但如此之大的府邸,除了下人丫鬟,管家守卫,客卿供奉几百人,真正的主人也才两人而已。
景家世代勋贵,可以说是超级门阀的代表,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一个大一统王朝,大夏。
夏朝存于世时,景家便是极其显赫的权贵,在南地的威望影响仅次于如今的楚国皇室项家。
末代夏帝昏庸,夏朝王庭名存实亡后,夏朝镇北大将军拓拔颉先举反旗,依仗着兵锋之盛连克北地包括大夏帝都大梁在内的数州。
又靠着一半的胡人血统和饕餮铁骑,再以计谋分化草原各大部落,成功入主草原,达成大夏巅峰时期都未取得的成就,建立北魏,将整个草原都变为北魏的牧马之地,被时人称为天下第一枭雄。
而南楚的项家本是大夏的异姓王,封地便在如今的大业城,在第一时间得到大夏龙庭陷落的消息后,便展示了什么叫厚积薄发,唯快不破。
多年来在南方的积累使项家联合景家在内的三家诸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平定了南方,抢先封锁了楚河天险,并合纵东离各大势力共拒北魏铁骑,让一代天骄拓拔颉带着三十万饕餮骑和贪狼骑也只能叹道,“难也!弃也!”,最终失去了一统天下的最佳时机,郁郁而终。
东离则不是一个国家,像是一个由商贾、游侠、江湖帮派、世家、加上数不清的南楚北魏的探子组成的闲散组织。
作为天下最上乘富饶之地,江湖豪客聚集之地,商贾、赌徒、世家、学派聚集之地,也是除楚河以外,唯一一个连接南楚北魏的大通道,虽疆域最小,却是天下最敏感也是最风云变幻之地,现由东海城的三大世家共执牛耳。
这就是史书上如雷贯耳,赫赫有名的“三家分夏”。
西蜀,呃......,因为地处偏僻,道路不通,大夏时期好像也没怎么理过它,感觉天下风云变幻,宏图霸业,潮涨潮落都跟它没啥关系,也不知对它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景皓来到了叔叔的书房门前,见里面还亮着明亮的灯光,透过纸窗还依稀能看见景辰低头坐在案几上的身影,正有些犹豫踌躇。
“进来吧,皓儿”,里面一个醇厚温和的男声传来。
景皓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不知为何,今日较平时竟格外紧张,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进门后,景皓看见景辰端坐在案几上,手上拿着一本湛蓝封面的书籍,身旁摆着一壶大业朱雀楼的金字招牌,“三十二年春”,即使壶口并未启,也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如晚春桃李飘落至鼻尖,沁人心脾。
“坐吧”
景皓一屁股坐在一旁一张红木椅子上,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前,意图让自己的紧张心情缓和一些。
景辰起身将书放回身后的书籍,景皓的视线也不由跟着景辰移动。
景辰的书房布置的格外简单,只有一张大紫檀木案几,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架,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东离大家柳寒的《碧海潮生》,连景皓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似乎都是今天刚搬过来的。
书架上摆着各式各类,三教九流的书籍,兵家战法,儒家经义,地理图志,甚至还有好几本像是充数一般武功秘籍,什么《囚龙剑》、《碑林手》什么的。
虽然一看名字就是喽啰龙套级别的武功,但景皓还是有几次景皓想溜进书房偷拿一本看看,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书房前都能正好碰见笑吟吟的大管家陈泰,根本下不了手,又想到牛批烘烘,不怒自威的叔叔,最后还是偃旗息鼓,怂了。
“你前些时候跟我提想习武,我考虑了一段时间,可以。”
景皓听到想要的回复,一时兴奋地想从椅子上蹦起来。
但此时景辰却抬了抬手,给他浇了盆冷水。
“你别高兴的太早,我是不反对你学武,但是你得先答我的问题,让我满意了,你才能习武”
“什么?”
“为何想习武?”
景皓一愣,这也算问题?
不过还是思索了一下豪气干云地回答道:“当然是想成为叔叔您这样的绝世高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和宗师高手大战三天三夜,世人传颂,青史留名。”
“只是如此?”,景辰皱了皱眉,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啊!这样还不够?”景皓心里犯嘀咕,也知道叔叔好像不吃拍马屁这一套,于是又说道。
“哦!对,还有为国尽忠,抛头颅,洒热血,把北魏小崽子打的屁滚尿流。”景皓握起拳头,说的义正言辞,好像一副国家栋梁之相。
真是元气少年,我自己都感动了。
“这是谁教你的?”景辰嘴角微翘,眼神中带着些许戏谑看着景皓,无情地戳破了他恬不知耻的谎言。
饶是景皓脸皮之厚,被叔叔这样当面直接拆穿,也不禁老脸一红。
“呃......,一半是郭祭酒,一半是刘大哥”,景皓挠了挠头,老实答道。
“不够”,这位神武侯轻轻阖目,似是闭目养神,周身有一种玄奥的气韵再流转,如仙人悟道,佛陀参禅,这份出尘的气度让景皓看得一阵神往。
说完景辰便不再出声,好似睡着了一般,书房内陷入了寂静之中。
“我想出去看看。”
良久,最后还是景皓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想看楚国淮河的画舫楼船,看北魏草原的天地苍茫,看看东海城的万涛拍岸,看看古蜀道的登天之难,看书里面江湖游侠纵马高歌,隐士狂人浪迹天涯,看天下风起云涌,百家争鸣,跟叔叔你一样周游天下,而不是就这样继承爵位,终老于这大业城,死在侯府这个金丝雀鸟笼里,我想出去走走,顺便,顺便.....,找找我爹,所以,我想学武,叔叔。”
景皓难得地神情严肃,一字一句,将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发自内心地说了出来。
其实在景皓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景辰就已经睁开了眼,听着景皓的话,食指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
一双深邃得有些泛紫的眼中仿佛有星云流转,那些似乎已经积尘的往事现在又被引动翻涌出来,他神色竟然有些恍惚,许多年来古井无波的心又泛起涟漪,一时难以平复。
“这也是郭夫子和刘校尉教你的?”
“嗯......,这,嘿嘿,这是我在西街小摊上买的《神州博物志》上看到的。”,景皓将多年心底话倾吐而出,一时心潮澎湃,此时又有些不正经了起来。
景辰沉吟良久,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只吐出了一句。
“好,我答应你”
“真的!多谢叔叔!”
景皓开心的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几乎快手舞足蹈了起来。
“嗯,你先回去,后天去演武场老地方找我。”
神武侯今日格外惜字如金。
“好,那皓儿先告退了”,强压住心头的兴奋之情,景皓小步退出门外。
结果在廊内没走几步便再压抑不住了,慢走变小跑,小跑变狂奔,禁不住大笑欢呼了起来。
毕竟无论是前世还今生都不过是少年心性,更何况这实在是多年期盼渴望之事,只是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寂静夜里注定要惊动了不少侯府侍卫,和暗地里的供奉客卿。
书房里的景辰听见外面少年的爽朗的笑声,嘴角也划出了一道莫名的弧度,意味深长,似有带着缅怀、欣慰、甚至哀伤......
脑中思绪万千,汹涌翻腾,过往无数丝线纠结缠绕在一起,刚刚景皓的话似乎让他目光灯光中有些朦胧,似乎能溯流了时光,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又看到了那个春光明艳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