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菲:「我媽走了以後,我爸完全變了個人,他放假回來,常常一個人關起房門悄悄地喝酒。我建議我們父女倆出去散散心,有一個週末,我爸答應開車帶我一起去礁溪走走。」
賈默:「礁溪的確是個散心的好地方,我曾經去那兒拍過飲料廣告,風景很美,又很安靜,我很喜歡礁溪。」萬菲不等賈默的「溪」字講完全,就激動地搶話:「我不喜歡礁溪!那是個教人傷心的鬼地方。」
賈默:「傷心?為甚麼?」
萬菲:「礁溪是我媽的故鄉,我恨她!」「那裡是我錯亂的源頭……」萬菲說繼續跟賈默說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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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礁溪那一晚,萬修武斜靠在飯店房間裡的矮沙發上,靜靜喝著58度的金門高粱酒,萬菲感覺他已經喝得有七、八分酒意了,但他的樣子,看起來仍然很穩,他繼續喝酒,一邊跟萬菲講述他和潘紅雲這一樁多災多難的情緣。
萬修武:「菲菲,妳覺得妳媽媽為甚麼會離開我?爸爸很差是不是?」
萬菲:「爸,可不可以不要再一直提那個女人了?」萬修武彷彿沒聽見萬菲的話,繼續講他的潘紅雲。
「妳媽一定是討厭我甚麼,才會一次又一次的出軌,妳說是不是?」萬修武用淡淡的口氣問萬菲。
萬菲:「一次又一次?媽跟推銷員跑掉之前,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出軌?!」萬修武點頭,又往口裡倒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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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菲故事說了一半,把阿默一個人留在客廳,自己走進洗手間,胡亂哭了一陣才出來。
她回神看了阿默一眼,用手抹一下眼角。
萬菲:「當時,我覺得我媽是有病耶!一個正常的女人怎麼可能會這樣?阿默,你知道我為甚麼會去唸心理系嗎?我很想了解我媽一再出軌的真相,她究竟有甚麼心理問題?……當然,後來我也是為了要自救……。」
賈默:「也許妳媽媽是生理上的問題吧?荷爾蒙分泌過剩之類的。」
萬菲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她家的荒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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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修武與潘紅雲在臥房內閒聊,潘紅雲吞吞吐吐的。
潘紅雲:「修武,我想—我想—我應該告訴你。」萬修武看著潘紅雲。
萬修武:「甚麼事?妳說。」
潘紅雲:「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生氣、會很恨我,可是我覺得自強大哥他很可憐,他不像你,在臺灣有個家,有太太。他家三代單傳,現在一個人過日子,他很希望能有個孩子,給他們盧家留個後;自強大哥說,祗要能有個自己的骨肉,他就心滿意足了,橫豎他不打算在臺灣娶老婆。」潘紅雲一路往下說,萬修武聽得心驚肉跳的。
萬修武:「妳剛才說我一定會很生氣、會很恨妳,給盧家留個後,難道—難道妳—妳跟他—你們……」萬修武跟著潘紅雲走到窗邊,他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紅雲?」
潘紅雲眼睛不敢看萬修武,但她還是勇敢的對萬修武說了:「我想替自強大哥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萬修武:「紅雲?妳—」
萬修武慢慢走出房門,若無其事地從這一個巨大的羞恥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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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菲:「阿默你能想像嗎?我爸說我媽一次又一次的跟別人懷了孩子,然後,他就一次一次逼她去找密醫,把她肚子裡的孩子打掉。我爸覺得自己是個劊子手。這有多麼可悲?」
賈默:「Too dramatic.我很難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萬菲:「很荒謬是吧?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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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修武穿著睡衣,斜倚在床頭上看書,潘紅雲穿著大紅色薄紗睡袍,從梳妝臺前站起來,走到床邊,背對著床上的萬修武坐下。
潘紅雲:「修武!我─我─有了。」萬修武放下手中的書,扳過潘紅雲的身子,輕輕地問:「妳─妳懷孕了!妳—妳─我—我們─我們—甚麼時候有的?」
潘紅雲:「我─我不確定!」潘紅雲漲紅了臉,低下頭。
萬修武:「不確定?妳—」萬修武又拿起剛才放下的書,繼續閱讀,但眼光始終黏著在剛才正讀著的那一頁上,拔都拔不動。
房間裡出奇地的安靜,這股安靜的力量,漸漸醞釀成一股莫名的肅殺之氣。
約莫過了半小時,萬修武闔上書,小聲地說:「明兒一早,我帶妳去劉大夫那兒。」
潘紅雲跳起來,急急地倒退兩三步,雙手護著她的腹部。潘紅雲顫抖著:
「我不去!我不要再墮胎!我要這個孩子!」
「我拚上一死也要保護我的孩子。」
萬修武:「紅雲,我不許妳胡來。」潘紅雲突然在萬修武面前跪下來!
大哭大叫:「我要保住這個孩子!我求求你,修武!我求你啦!」
「明天就去打掉。我不能要這個……」萬修武欲言又止。
潘紅雲:「你再要害死我的孩子,我也不要活了!」潘紅雲從地上爬起來往外衝,萬修武一把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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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菲把臉埋在兩張手掌裡,她緩緩擡起頭對阿默說:「我爸說,要不是當年我媽跪在地上求他,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他現在就活該要孤苦伶仃囉!他說不知道是該感謝上帝的憐憫?還是該感謝我媽拚死要把孩子生下來?」
萬菲一個字、一個字,很慢地從嘴裡抛出來:「終─於,我—媽,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了。」
她仰頭笑著的說:「阿默,我就是那個來路不明的孩子。」賈默不知道自己該說甚麼話安慰萬菲,他不安地按壓他雙手的手指關節,發出「喀喀─喀喀」的聲響,打破客廳裡的死寂。
萬菲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桌邊去煮咖啡。
萬菲端著咖啡走進書房,阿默也從客廳走到書房來。
萬菲告訴阿默:「書房裡這張日式方桌是我的時光隧道,它鏤刻著當年龍泉飯店那一段記憶,我十八歲那一年的人生變奏曲啊!」
賈默接過萬菲給他的咖啡,正準備把手上的咖啡杯擺在日式矮方桌上。
萬菲阻止他,她對阿默說:「這是禁忌。」她要阿默跟她一樣把咖啡擺在榻榻米地板上。萬菲給他一個抱枕,然後,各自靠著一面書牆坐下來,繼續聊。
萬菲說:「那時候我十八歲,我聽我爸說那一段又一段荒謬的故事,我幾乎崩潰!那樣沉重的悲劇,我那麼年輕的一顆心真的承載不了。我被恨沖昏了頭,我也同時被愛沖昏了頭。那一晚—我把我爸變成我的。」
賈默屏氣凝神,手上端著的咖啡杯停在空中動也不動。
賈默重複著萬菲那一句怪怪的的話:「把妳爸變成妳的?」
萬菲:「是!變成我的!把他從潘紅雲的,變成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萬菲這一次是仰頭大笑,身體抖動得厲害,手上的咖啡杯搖搖晃晃,黑咖啡飛濺出來,灑在萬菲白色的長裙上,渲染成一塊明顯的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