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蝶:「安靜—安靜——」
「我前兩段故事交代得不清不楚的,有人要求退票,為了彌補你們,我接下來要認真地說一個故事給你們聽,這是跟我有關係的,是我有生以來,最不可思議的真實故事。嚴格說起來,我應該是這個故事裡的臨時演員吧!這故事讓我差一點得了憂鬱症。……」
她停頓了一下,說:「你們當中誰文筆最好,把它寫成一齣劇本,將來拍成電影,應該會賣座!」
「故事的女主角名叫:季小文,男主角:李鎮佳、張慕凡。故事主題是:《兩個男人》」周小蝶煞有介事地說起這個真實故事來了……。
xxx xxx xxx xxx xxx xxx xxx xxx xxx 季依文是個絕色,我們織品服裝學系最美麗的同學,大家公認她是我們輔大的校花。她才華洋溢、氣質不凡,一頭烏黑秀麗的飄逸長髮披肩,簡直出落得天外仙子一般,好多男生追求她。但是依文不管對誰都是冷冷的,所以圍繞在她身邊的追求者,個個有氣無力地,看起來人人都沒有把握。
沒想到,她剛畢業沒多久,就匆匆結婚了。大家都非常好奇,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夠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們這位冰山美人,人見人愛的校花娶回家?!
李鎮佳,是我們輔大理工學院的學長,這位學長,我也認識,他人很木訥,很實際,怎麼看都不像是依文的先生,因為他們兩個站在一塊兒,真是太不搭調了。新娘子纖纖細細,太過夢幻,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新郎倌高高壯壯,實實在在,很不浪漫的一個大男生。同學們都想不通,依文為甚麼會從眾多追求者之中,選擇了李鎮佳?
這位抱得美人歸的幸運兒李鎮佳,再我們同學們圈子裡跟大夥兒格格不入,所以依文嫁給他做了李太太以後,很快的就和同學們疏遠了。……
我再見到她,竟然事隔二十年,我們都已經是「一枝花」的年紀了,她仍然很美,只是眼神看起來很憂鬱,笑容也不似從前那樣燦爛,她告訴我,她的心裡有兩個男人……
張慕凡在季依文上班的辦公大樓附近徘徊,終於下了決定打電話給她。
「文文!是我。」張慕凡電話裡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怎麼又是你?我們不是講好以後都不要再連絡了嗎?」依文冷冷地說。
「我在樓下,我給你送藥來,你下來一下好嗎?」張慕凡懇求著。
「我不想再吃藥了。能快點兒死也算是解脫。」依文開始啜泣,聲音斷斷續續的。
張慕凡:「文文,不准妳說這種洩氣話,只要按時吃藥,把血糖控制好,就不會有事的。乖嘛!下來拿藥,不燃,我要上樓去找妳囉!」
「你不要上來……」
依文請了半天假,下樓,坐進張慕凡的轎車,他深情凝視著依文,慢慢把車啟動,側著臉對依文說:「今天下午醫院裡沒有特別要我處理的事,我們開車上山好不好?帶妳去吹吹山風,今天雲層不是很厚,我們可以在白雲山莊喝杯蘭花茶,欣賞漂亮的夕陽喔!」依文沒有搭腔,一路上安安靜靜、心事重重的發呆……。
他們的車駛離嘈雜的市區,開始上山了,張慕凡非常體貼,為依文開了車窗,他知道依文最喜歡聞山野的綠草香。風輕輕揚起依文的長髮,她看起來真的很年輕,很美,頂多三十歲的女人,看上去十分迷人。儘管張慕凡比依文年輕九歲,可是從他們兩個人的外表看起來,一點也猜不出他們是姊弟戀。
「為甚麼要對我這麼好?」依文側著臉看著車窗外,淡淡的口氣問張慕凡。
沒等他回答,緊接著又說:「不要再告訴我——你愛我,你放心不下我。」
張慕凡繼續安安靜靜地開車,依文回過臉來對他說:「你不理我呀?人家再問你話兒呢?你沒聽見嗎?」
「我聽見啦!」依文用手撩了撩飛散在臉頰上的長髮:「那就回答我的問題。」依文理直氣壯,聲音也略略地帶勁兒了些。
「文文,是你叫我不要回答的!這會兒又要我說,那我就說了喔!」
「因為我真的真的很愛妳,我也真的真的放心不下妳……」張慕凡一路說著,依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又開始落淚了。
依文哭著、囁嚅著:「可是——可是,你知道我甚麼也不能給你,我——我,這些日子,我好煎熬啊!我滿腦子都是你,慕凡——每一次,李鎮佳和我親熱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我有多麼痛苦你知道嗎?我閉著眼睛,努力地把他想成是你,把他的呼吸,他的氣息,想像成是你的呼吸,你的氣息……,我快要發瘋了,或者我該說,我根本早就已經精神崩潰了呀!」
依文說完這些話,趴在車窗邊上大哭起來。
張慕凡在駕駛座上轉過臉,俯身向她,雙手環住依文纖細的腰,他的臉貼著她柔滑的長髮,嗅著依文髮絲間淡淡的暗香,他沒有說話。時間彷彿凝住了,這一刻好長好長,這情境好美好美……。
周小蝶從故事的情境裡抽離出來,歇口氣,對萬菲他們說:「依文告訴我,這個張慕凡是她的醫生,她在醫院動手術摘除子宮,結識了張慕凡醫師,她住院住了好一陣子,這位張醫師非常照顧她。依文拿他跟家裡那個完全不懂得關心疼愛她的先生李鎮佳相比,這個張醫師簡直太體貼、太周到、太讓人感動了。」
依文說:「有一個颱風天,她告訴李鎮佳她的藥吃完了,請他開車載她上醫院去看診、拿藥,沒想到她先生四平八穩坐在沙發上,繼續看他的報紙,全然不理會自己的老婆有沒有藥吃。依文暗自傷心,回房裡去躺著,流淚,這時候,她手機響起來,竟然是張醫師打來的:『我知道妳的藥只吃到昨天,今天就沒得吃了,我特別趕到醫院來,妳方便來拿藥嗎?……』」
依文說她在電話這一頭,紅了眼眶,眼淚奪眶而出,她的血管裡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流竄。掛斷電話,她冒著風雨,獨自搭了計程車去醫院拿藥。
周小蝶說到這兒,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依文當時的狀況,剛摘除子宮不久,又截去一根腳趾頭,身心都受創,其實是非常需要有家人陪伴、呵護和安慰的,特別是颱風天要冒著風雨出門去,她先生說甚麼也不應該讓她獨自一人去醫院拿藥的。」
依文說她父母親都是高血糖的糖尿病患者,她有家族遺傳,血糖一直控制不好,必須要長期服藥。八個月前,因為剪腳趾甲,不小心剪破一塊皮肉,流血不止,傷口一直無法癒合。於是醫師為她做了截肢手術,她失去了右腳的小拇趾。雖然,出院後,依文在行動上受手術影響不算太大,只是走路時,步伐有點兒不穩;但是,少了這個小腳趾,給依文心理上的打擊可不小呢!她向來是個凡事追求盡善盡美的完美主義者,面對突然失去一個腳趾頭這樣殘酷的事實,絕對會有人生挫敗感的。儘管她好強,嘴裏頭不說。但是,當她在敘述這一段往事的時候,她不時地咬她的嘴唇,眼神空茫,看起來很叫人心疼。
我問依文有沒有想過和李鎮佳離婚?她直搖頭,甚至還告訴我說她還深愛著李鎮佳,說他是個好男人。除了不懂得憐愛自己的老婆之外,他努力工作掙錢,給依文母子過好日子。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也不在外面拈花惹草……。這看在一般人眼裡,李鎮佳可是一個標準的好丈夫。所以依文說她絕對不會和李鎮佳離婚。
但是依文也不否認,她自從嫁給李鎮佳之後,她一直都不快樂。事實上,她們兩個人的個性、本質,都相差十萬八千里,一個嘛!舞文弄墨,多愁善感,對世俗生活沒甚麼概念,完全不會理財,不懂甚麼投資獲利。偏偏她先生只對現實生活兢兢業業,對怎麼賺錢,如何致富,全力以赴;至於甚麼文學藝術風雅之事,他全都沒有興趣。他自己不參加藝文活動也就算了,他還不准依文有事沒事就往這一類有氣質的場合跑。
依文說她每次都只能偷偷摸摸去參加藝文活動,偏偏這類活動大都在周末或假日舉行,她只好佯稱是去探望哪個阿姨、嬸嬸甚麼長輩,搞得李鎮佳對依文娘家親戚印象不好,老覺得有人生病、兒他老婆就得老往親戚家去探望。殊不知,依文娘家親戚個個健康得很咧!依文所謂的探望親族長輩,其實是聽音樂會去了,或者看畫展、欣賞舞臺劇、去玩陶學手拉坏、聽演講了呢!
隔半個月,依文又約我見面,一起喝下午茶。她告訴我她鬧自殺,吃掉幾十顆安眠藥,還用美工刀割了手腕。那個下午,正巧她兒子因為感冒發燒,向學校請了半天病假回家休息。回到家,病情轉劇,渾身發燙,頭昏腦脹又上吐下瀉,幾乎要暈倒的感覺,他想起媽媽最近休年假,應該在家,所以去敲媽媽房門,想請她陪著去看醫生。敲房門敲了一會兒,怎麼都沒應門,兒子推了門進去,媽媽躺在床上睡午覺,他突然發現她手腕上流著血,叫也叫不醒她,這才趕緊打電話給他爸,叫了救護車把依文送醫院急救……
依文被救回來了,但是留下後遺症,她動不動就暈眩,四肢無力,她覺得自己更可憐,更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