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弓箭抓在手中觉着轻飘飘，弓箭制作也十分粗糙，弓身并没有打磨光滑。稍许拉了拉弓弦尝试两下子，潘俨就判断出，这应当是力量不足一石的软弓。
东汉时候的一石约同后世三十一公斤，能拉满一石弓，并且射出去，单论膂力已经算得上超出寻常。要知道就算是各种比赛用的复合弓，最高不过五十磅，算下来才二十二公斤，同样不足一石。
不能太苛求什么，眼下有弓在手已经算是幸运的。
开弓射箭在潘俨手中一气呵成，弓如满月，箭似流星，这枚黑色的箭羽飞入黑暗当中，越过人声鼎沸的乱军头顶，朝华雄面庞射去。
华雄正要举刀劈砍潘俨，忽然感觉到毒蛇般的危险在朝他靠近，这是多年行军打仗的直觉。弓弦弹动声细若蚊吟，已经完全淹没在周边嘈杂呼喊声中，然而华雄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这已经说不上是直觉还是敏锐。
他的目光一扫，看到一抹光彩在漆黑的天空中闪现。华雄的眼睛越睁越大，意识到这是箭镞上的反光。这不知何处射来的箭支，直朝他的眼窝扑来，精准得令他害怕。
长刀一扬，华雄将这支箭砍成了两截。他暗想，这箭虽说射得准确，但并无多少力道，就凭这份本事便想要取自己性命，未免异想天开。
华雄虎眼四扫，意图找到射箭之人。“无胆鼠辈，只敢暗放冷箭，何不现身与我一战。”
华雄一吼，然而四处仍旧没有出来承认的敌将。只能看到几名敌将匆忙朝这边赶，想要从自己刀下救出祖茂。华雄却不会叫他们得逞，一时也放下了寻找，专心对付程普几人。
黄盖是第一个到了祖茂身边，与这里的西凉军展开厮杀。
祖茂身边的亲卫眨眼间已经损失大半，他衣衫甲胄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分不清是何人留下。他如今还在咬牙苦苦支撑，但已经疲惫不堪，难以挥动双刀。
“大荣快退，这里有我。”黄盖的铁鞭敲碎了几匹战马的脑袋，战马顿时仰身倒地，其上坐着的扬武扬威的西凉兵也一同摔落，同样被黄盖的铁鞭追上，打得鲜血飞扬。
祖茂摸了一把脸上血水，边退边说：“公覆，何苦来救我。”
程普韩当这时候也赶了过来。年长的程普说道：“我们四人乃是兄弟袍泽，岂能忍心看你一人遇险。”
韩当快言快语说道：“我们兄弟四人齐心协力，不信今日不能逃出升天。”
四人连同共同赶来的各自亲卫，边战边退，有四名勇将断后，一时间居然根本无法叫西凉军上前。
华雄紧追不舍，见此情景冷笑连连。“既然你们四人同心，那我杀了此人，看你们会不会陪他一起去死。”
便在此时，一阵阴冷寒意朝华雄包夹过来。华雄的注意力又被此种危险分散，同样的箭镞，以同样的方式，朝他面门急速飞来。
华雄伸刀去砍，刚刚将其断成两截，瞥见天空，又有一箭袭来。华雄火冒三丈，气愤至极，但毫无办法，这箭射得如此精准，每次都瞄准了他的面庞，不得不管。
七八支箭后，这一连串的打击终于停息。这时候，华雄仍旧是疑神疑鬼地看向天空，生怕又冷不防冒出一支箭。
没有华雄的参与，其余西凉军被几人逼得逡巡不前。就在这个空档，程普黄盖几人已经护着祖茂驰出百步之外。
他们清楚看见华雄原地不动，一支支箭似乎有灵一般，越过他们的头顶，次次都能逼得华雄挥刀斩箭，因而给了他们逃脱的时间。四人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用弓箭的高手，但皆不及此人。这神乎其技的箭法，不知是何人射出。江东军当中有这样的高人吗？
“又是你！”华雄坐在马上怒吼道。最后一支箭过来后，华雄稍得喘息，已经差不多摸清了箭来的方向。双眼犹如一支鹰隼扫视猎物，很快锁定了一人。
那高高大大，被一种亲卫包裹，手中握着一把弓箭的少年，不是华雄苦苦找寻的潘俨，又是何人呢。
潘俨扔掉了已经空空如也的箭壶，同时也扔下了被他拉断的弓弦的劣质弓，拍拍手上的灰尘，对目瞪口呆的几人说道：“走。”
刚刚潘俨行云流水的箭姿，叫潘牛看得入迷，潘牛自幼跟随潘俨，以往从未见过少将军有这种本事。潘牛呆呆说道：“少将军真是厉害。”
潘俨脸上微微露出笑意，经过刚才的尝试，他知道自己苦练多年的技艺居然没有消失。对他来说这是万好的消息。
“废话少说，立即朝东撤退。”潘俨命令道。
刚这么一说，后面就传来了一声刺透耳膜的爆喝，“潘俨小子，岂敢猖狂。暗射冷箭，卑鄙下流。”
潘俨回头，与华雄的眼神撞在一起。潘俨心头抖了抖，被此华雄盯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华雄不光开口骂着自己，还催马朝潘俨这个方向追赶，全然抛弃了此前的祖茂等人。
潘俨尽管他破口大骂，不进行任何反驳，他现在只顾着逃命。这时候也暗暗后悔起来，没想到华雄对他的仇恨如此之大，昨日不就斩杀了一个胡轸吗。现在被华雄追上，潘俨只得拔腿就跑。
他专门往人堆中扎进去，混迹在一众江东兵当中。天色黑暗，溃兵混乱，不一会儿，潘俨的身影就完全隐没在人流当中。
华雄纵马追来，潘俨早就一溜烟跑远。华雄心中有千般愤怒苦楚，亦是寻觅无踪，无从下手。只能捡几个负伤的江东兵，用刀砍下他们的头颅泄恨。
潘俨骑马在雪原当中奔驰，大约跑出了十里之外。这时候，周遭的江东兵早就溃散得不成样子，三三两两，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全无一支军队该有形状。
快天亮了，东边的地平线上已经开始出现熹白微光，光亮一点点朝周围扩散，使得他们稍微能看得清后方形势。
华雄之军没有追来，或者往另一个方向，他们暂时安全。潘俨体谅亲卫们累得气喘吁吁，就让他们坐在地上短暂歇息片刻。
将激动心情稍许安抚下来，不巧却潘俨又看到了茫茫白雪当中，跑过来一群行走快速毫无规章的残兵。大概有五百人左右。
过来的人正是孙坚。孙坚也和他一样逃过了一劫，看来这五百人就是他收拢的残兵。
孙坚发现潘俨坐在雪地上，就满是疲惫地靠拢过来。他的脸上嘴唇都是苍白，气色不佳，眼皮沉沉，精神萎靡。刚刚的惨败给了孙坚巨大的打击。
“潘小兄弟，你活着就好啊。”孙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潘俨能活下来，让他心中的负疚感减弱了几分。
潘俨还没有说话，忽然，孙坚背后三人跳下马来，径直朝潘俨走来。这阵仗把潘俨吓了一跳。
程普、韩当、黄盖、祖茂齐齐单膝跪在潘俨面前，抱拳说道：“多谢潘兄弟出手相救。”
程普几人通过华雄的反应，已经知道了射箭的人就是潘俨。若没有潘俨的箭支相逼，滞缓了华雄的追杀，此时祖茂恐怕早就阵亡在刀下。尽管他们不明白为何小小年纪的潘俨拥有这般神乎其技的箭法，但出手相救的事实不会改变。
其实几人面对潘俨还有难堪之意，潘俨昨晚已经好心提醒他们注意戒备，然而除了祖茂就没人放在心上。导致方今局面，责任全在自己。
三千江东兵，一战下来身边仅存五百。当然，一路上还会有其他的溃兵，等都收拢起来，或许有八百人左右。饶是如此，各个都神情落寞，自责不已。
潘俨已经不忍心再打击他们，连忙扶起了程普四人，摇摇头说道：“我只是举手之劳，当不起诸位大礼。”四个年纪是他两倍的猛汉跪在他的面前，潘俨自觉难以承受。
祖茂一脸郑重，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茂必当以生死相报。”
潘俨心说：值此一战后，你回江东，我到冀州，相隔数州，怎么回报？然而潘俨这次救人，是被他们四人的义气所动，的确也是举手之劳，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报答。
潘俨一番苦劝，终于让他们站起来。
待四人走到后头，孙坚又走下马来，站在潘俨面前，双手相叠，对潘俨长揖到底。
孙坚说道：“潘小兄弟救我兄弟性命，孙坚铭记在心，他日有任何用得着我孙坚的地方，我必然相助。”
潘俨想了想，得到了孙坚的好感好处多多，他日若是混得不如意，到江东去避难，也算是一条后路吧。潘俨听孙坚提起过他的大公子孙策，现在十五岁左右，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年纪，也不知道孙权和孙尚香现在多少岁了，等他们长大还能记得自己的恩情么。
潘俨说道：“孙将军言重了，如今却不是说话的时候，现在尚在荒野当中，危险没有尽除，还是早些时候回到酸枣大营方为稳妥。”
孙坚经他一提醒，心头又生出一股忧色，忙道：“此言，有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