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昏倒在门口,我们连忙扶了进来,安置在床上。
郝险有几分慌张,要跑去告知阿娘,我让郝险去时不要惊动穆公子,结果郝险这个天才少年似乎除了穆公子,剩下的人都给惊动了。
连金大人那边都知晓了,怕在场人多不利于郝大人休整,便只允了小女儿金雅前来问候。
好在此次南巡,阿娘嘱托常为阿爹问诊的大夫配了药,足够出门在外的用量。阿娘一听闻阿爹晕倒,便忙让琛琛给送去。
琛琛不辱使命,疾步赶到屋中,一顿操作行云流水,只见她冲干净茶碗,拎茶壶倒热水,掏出三种颜色外皮包装的药粉,咔咔咔一撕,药粉入水即化,琛琛边捏着碗沿晃碗使药粉充分溶解,边掏出手帕垫着碗底端给阿爹以免阿爹烫着手,送到阿爹床边,熟练得一批。
要不是莺莺能亲眼目睹这样流畅的操作,她真以为平日里珠花总说她笨手笨脚是假的,以为珠花是为了激励她进步。但是其实呢,珠花觉得自己只是阐述了事实,根本没掺杂个人情感色彩在里面。
话不多说,莺莺决定撩起袖子帮忙。
金雅趴到床前,把自己团的小小的,不让来送冷帕子和药的琛琛与莺莺被挡着,金雅的小手抓了抓阿爹粗糙褶皱的大手,阿爹抬眼,认得这是金大人家的千金,怕自己病倒在床上面无血色吓着小娃娃,便勉强着自己咧嘴挤出笑意,有气无力道,雅雅,怎么不去外面玩呀?你看看,今天外面的天气,可是好得很呐。
金雅眨眨眼,侧着头趴在阿爹身旁,奶里奶气的声音甚是稚嫩可爱,金雅道,凌轩哥哥的外公病了,雅雅就不想去玩了,雅雅要留在这里,看外公好起来。
阿爹先前听我在信中提起过,荣妃娘娘与金夫人白鹤情同姐妹,七年前就约定为儿女亲家的事,也就是面团与金雅的娃娃亲,想来皇帝也默许了。今日一见小金雅是如此乖巧体贴,不由得打心底里喜爱这小姑娘,也更加支持促成这门亲事。
阿爹让琛琛给金雅几块桃花酥糖吃,这是我阿娘的独家手艺,我阿爹宝贝的很,从不轻易外露。因郝险吃药怕苦,没有桃花酥糖便不肯吃药,于是阿娘也备了些酥糖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看来,阿爹是真的喜欢小金雅,这也侧面烘托出,我挑儿媳的眼光那真的是一绝。
金雅坐起身,两只小手接过琛琛递来的酥糖,睁着大眼睛对琛琛道,谢谢琛姨姨。
琛琛弯腰扶着膝,朝金雅笑了一下。
金雅得了糖,几块放在枕边,自己小心翼翼的包开了一块,喂给阿爹。
其实阿爹的病,大夫嘱咐尽量要少吃些甜食才好,可金雅这般懂事和贴心让阿爹不忍拒绝,便张开口让金雅喂了一块。
琛琛逗金雅道,雅雅小姐,老嬷嬷们说,每回剥开的第一块糖最甜了,怎么不自己先尝尝呢?
金雅充满希望道,因为郝外公吃完糖便可以好起来了,我娘亲原先便是这样。
我忽然想起,金夫人曾经同我讲过,有一段时日金夫人为求体态轻盈身姿窈窕便不肯过多进食,有时饿得无力撑不住便会昏倒,常急得金大人又哄又求,后来被她关在门外不让进了。金多多没法子,遣人寻了小糖丸给自家夫人带在身上,觉得头晕之时服用几粒会觉得好些。
嗯……可那不就是缓解低血糖的吗?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金雅会觉得人晕倒以后吃糖便会有所好转,是个有心的小娃娃了。
阿爹虽不清楚其中缘由,却也知道金雅是好意,阿爹和蔼道,金大人与金夫人,真是好福气。
阿爹吃了药,有金雅陪着说了会儿话,安歇了片刻便恢复过来了,郝险依然缩在门后不敢进来。
近三年未见琛琛,我颇有些想念,她也渐渐出落成大姑娘了。我进宫那年她才十三岁,听说我入选了以后琛琛气得哭了两宿,恨我不讲信用,在小院里烧了几本我买给她的连环画小人书。
琛琛岁数不大胆识可不小,有一年除夕夜琛琛被阿爹领回家里,说给我找个小姐妹,让我们互相照应,琛琛记住了。
琛琛十一岁那年,我们走过街尾的时候有一条大狗忽然窜出来朝我们呲牙狂吠,要过来咬人,拴着的绳子也马上就要断了似的,小家丁尤为怕狗,扔下我们便撒腿跑了,于是我吓得失了神坐在地上哭,琛琛抄起一块大石头看好了距离duang一下砸到狗前面,要不是狗闪得快,估计前爪都成稀泥了,琛琛又捡起一块石头举起来,在街上对那只凶狗吼道,你叫啊,你再叫啊?
那凶狗竟然被吓得慌了,夹着尾巴缩回去了,见又一块石头飞来连忙钻进狗洞里不出来了,那块石头便砸在墙上嘭一声落地。
琛琛叉着腰哼了一声,愤愤道,死狗,敢吓我们家小姐,看我下次看见你扒不扒了你的皮!
街边过往的男女老少都惊了,平日里谁也惹不起的凶狗竟然让这么个小姑娘给治了,从此琛琛人送外号,琛哥儿。
莺莺为了回宫以后让珠花高看一眼,便欲结识琛琛并讨教交流做侍女的心得和技巧,两人服侍阿爹安歇完便坐在楼梯边上交谈甚欢,像是一见如故。
转眼已是辰时了,马车都牵至酒馆门口等我们启程,穆城遣人到集市上买了些橘子,生津解渴,派给众人路上吃。
莺莺抱着一小筐橘子跟在琛琛后头,腾出一只手翻找,低头瞅着筐里哪个橘子中间有环形,皮薄,沉手,那样的便是甜橘子,她惦记上车后剥给我吃。
这一挑,步子就慢了些,对周围事物感知力也就差了些,莺莺没注意到远处正有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就要撞向她。
琛琛转头看见莺莺时马车已在不远处,琛琛上前想去拉过莺莺已来不及了。
车夫死命拉住缰绳,马蹄前脚腾空,眼看就要落在莺莺身上。
刚从酒馆出来的我们惊呼,这一马蹄下去非死即伤,我声嘶力竭地大喊,莺莺!
与我一同出来的金夫人白鹤学过些拳脚功夫,对轻功略通晓一二,见我惊慌欲上前救人,被金大人从后面一把拉进怀里,沉沉道一句,娘子不可。
马蹄眼看就要落下,莺莺吓得怀里的橘子撒了一地,愣在原地。
霎时,只见一道黑影覆上莺莺,将莺莺拦腰抱起,动作极快,一蹬地竟然带着莺莺飞身跃起,待那腾空的马蹄落地后,车夫瞪大了眼睛奇得很,想是也没看清楚,马蹄下的姑娘早已不见了身影,只留一地橘子乱滚,不然车夫还真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睛。
莺莺被稳稳放在路边,逃过一劫,怀里的筐子还紧紧抱着,已压得变了形,里面也就剩下几个橘子了。我定睛一看,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在隔壁街酒楼里遇见的撞了莺莺的那位江湖侠士应铁柱,他晓得男女授受不亲,救下人确保无虞后便放开了莺莺,不知说了些什么,谈话间也隔着礼貌的距离,行为举止显露君子之风。
本该下车赔礼的马车里的男人道,谁让你停下来的?耽搁了老子的大事你担当得起吗?车夫缩着脖子不敢看我们,只得又扬鞭催马,待马车缓驶过一段,便又疾驰了起来,不知过后还会不会撞到人。
小贵子欲追上去为莺莺讨个公道,被琛琛拦住,琛琛眯了眯眼,从地上捡起一个橘子,顺着那马车的车窗砸了进去,听那渐行渐远的马车里面惊呼一声伴着几句咒骂,却也没减下速来疾驰,像极了是要赶去投胎。
我赶紧拎着裙子上前看莺莺是否无碍,到了跟前莺莺吓得有点失神,见我来了,只抱着橘子委屈巴巴地,含着眼泪和我说,夫人……橘子撒了好多……
江湖侠士应铁柱挑眉,小小的脑袋里装了大大的问号。显然不明白这位死里逃生的小女孩,竟然满心装着的几个橘子????
于是应铁柱又偏头看了看我,那眼神十分犀利,仿佛要看透我,显然他以为我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主子,婢女弄坏了东西就要挨一顿毒打或者卖去妓院那种恶毒女主人,不然怎么至于让小姑娘吓成这样。
其实……莺莺只是吓得语无伦次,在强装镇定罢了……我……我冤枉。
应铁柱这个脑补能力我给你打个满分,和莺莺至少是一个级别的,太牛了,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为表示我的友好,我伸手去摸了摸莺莺的脸,柔声安慰她没事的,再买就好了。
谁知道莺莺终于绷不住大哭了起来。
好了,这下我能感觉到,应铁柱的目光更犀利了几分。
老天爷,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