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当他站在高处眺望回首往事,“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并不爱这个冷寂又孤独的世间。只是刚好等来一生中带给我温暖和光芒,最重要的同伴。于是,我接受了。我爱他们,胜过世间万物的一切。”
夕月谷,精灵栖息地之一。这里夏树苍翠,争奇斗艳的花儿漫山遍野。瀑布声潺潺,林间风声簌簌,旭日初升,涓涓流水如霞光万丈般,云雾缭绕在其中,美不胜收。
世间有精灵,可变幻各物。据书中记载,精灵会在阴森幽暗的山林迷惑走失的路人,会现身在喜欢的人类面前给予美好的祝福,也有修炼成人与人类相爱共同生活。关于这些,扑朔迷离,难辨真假。但人类既惧怕精灵神秘的力量,又渴望揭下那神秘的面纱,确是毋庸置疑。
一个扇动翅膀的精灵从高空直落,忽地又从地面“腾”地一下飞起,在半空优美地旋转。最后落在地面,发现了一件惊奇的事情,便朝附近同伴喊道,“快来,快来,夕月谷里来了个黑漆漆的怪石头!”
最先飞过来的是朱红色大鸟,他用身体碰了碰,“小家伙,醒醒。”
“这石头也有灵识。”
“可他不说话,因为在睡懒觉。”
“有灵识也就是同族,他和我们一样。”
精灵们在黑色石头的周围拉成一个圈,开心地跳起祝福舞。因为每个有灵识的精灵诞生,都值得温柔眷顾。阳光照在石头身上,金光闪闪。
同天夜里来了个浑身似雪、额间有枚月牙儿的小狐狸。小狐狸径直走过去,用毛茸茸的尾巴卷着石头趴在草地上,闭上眼睛。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为何停留。
下雨,小狐狸拿荷叶给石头遮蔽;飘雪,小狐狸用身体给石头取暖。无论何时,小狐狸寸步不离。
在满天星斗的夜晚,整个山谷都在沉睡,寂静无声。小狐狸雪白的身体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在他保护下的石头动了。
“小狐狸,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小狐狸说,“直到你醒来,为你而来。”
石头想,我是那么弱小,黑暗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勒紧着我。可我,仍想努力挣脱枷锁,哪怕是一点,一点,只要能触碰到那一抹守护着我的光,就好。
光阴,驹过隙,髭髯如戟,容易成丝。
三百年过去,石头慢慢蜕掉了外面的黑色,变成淡绿色。那天,树木纷纷长出了新芽。
五百年过去,淡绿色的石头钻出一枝绿芽儿。那天,一夜之间山坡开满白色的花。
七百年过去,从石头上钻出的绿芽儿变成了一株碧绿色的六瓣花。那天,七彩的云朵落入了山谷,久久不散。
一千年后的第一个夜晚,石头花最终修炼成人。天上云和雾被风吹开,浅浅的月光和淡淡的星光直泻下来。
似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墨色长发披落散开在腰间,身穿墨绿色衣裙,从浮在半空的六瓣花上,指尖轻点落在柔软的绿茵草地,赤足缓缓走近,“小狐狸,我可以拥抱你了。”
月下花影,小狐狸的身体发出一阵亮光。待光芒散去,只见他一身白衣,衣袂飘飘,美玉无瑕,阆苑仙葩。
“我一直等待着这天。”
他们依偎着,一起仰望耀耀星辰、林间萤火到朝霞满天。
能冲破界限修炼成人的精灵寥寥无几,而修成人形的往往会得到其他精灵的尊敬。现在这些精灵们在空中跳起精妙绝伦的舞,一个精灵停在青沅的手心,她温柔地说,“谢谢你们接纳了我、认同了我,才会有现在的我。”
精灵们很高兴,“你们能留在夕月谷就太好了。”
“是啊,是啊!”
月见躺在草地上,侧身与她十指相扣,“阿沅,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青沅笑靥如花,“会的,永远。”
这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修成人形的精灵。”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大白胡子,身后背了一把六尺长剑的男人。
精灵们慌作一团,纷纷藏匿起来。月见站起来,将青沅护在身后,皱着眉头质问,“你一个普通人能看到我们。”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赤色的珠子,“这是附灵珠,你们应该知道,它能让我看到人类肉眼看不到的以外事物。”
精灵们仿佛受了附灵珠的吸引,逐渐聚集过来。男人将剑放在旁边,“我叫孟无提,关于这颗附灵珠的由来,你们愿意听的话,可以坐下来让我细细道来。”
他们坐下来,与男人面对面。
“我叫月见。”
“青沅。”
孟无提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上一口酒,心绪开始飘远,“十八岁那年我只身在外闯荡,无意间在深林里走不出来。当时天已经暗了,一个全身金光的精灵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指引我找到了出口。可她没有离开,就这样跟着我到过很多地方,我们如同朋友。她告诉我,她叫落落,是个火鸟精灵。”
青沅问,“你不会害怕吗?她和你不一样。”
孟无提摇摇头,“落落是个善良的精灵,还救过我。除了我,没人能看到她。”
“她对你很信任,不然不会一直跟着你。”
孟无提又饮下一口酒,神情落寞,“是啊,可是如果没有遇到我,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那是我一生无论如何都忘怀不了的。”
月见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四处游荡,是为了寻找强劲的对手。在那之前从无败绩,唯一战败却止步在一个叫段山青的男人手里。虽然战败,但和段山青惺惺相惜,加上他性情温和,待人真诚,我和山青成了挚友。因为这个缘故,落落在他面前现身。”
“我们与山青相处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落落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我流浪惯了,从不在同个地方过多停留,所以与他们告别。落落选择留在山青身边,山青承诺会照顾好她。走之前,落落突然告诉我她要修炼成人和山青在一起。精灵修炼成人岂是易事,我当然知道。我劝她顺其自然,切勿涉险。”
青沅想了想,“可她最后还是修炼成人了。”
“没错,再见她是两年后。某天,看到落落赠我的紫色尾翎失去光泽,就知道她出事了。等我跟着尾翎的指引赶过去,一个紫色衣服的女子浑身带血倒在地上。我知道,她就是落落。她用沾满鲜血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袖子,想说什么,却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眼里只是哀怨。”
“落落就这样死在我的怀里,消失后留下了这颗珠子。她曾经告诉我,有的精灵死后会变回本体,重新修炼会再次获得新生。而那些真正死去的才会留下灵魂燃烧后的附灵珠。从附灵珠里出现了她死前的所有经过,我才知道原来落落是被山青挖走了心。她告诉过山青,精灵的心能让人类脱胎换骨,延年益寿。”
月见和青沅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人类。
孟无提叹了一口气,“我四处打听山青的消息,却毫无踪影。你们以后与人类接触,如不是肯定能信任之人,还是不要说出你们的事,人类的心思总是深不可测。”
月见看着青沅,“我想我们不会离开夕月谷。”
孟无提坚定地说,“不,你们要离开。”
青沅不解地问,“孟先生是何意。”
“月见,你拿着附灵珠。”
当月见握着附灵珠,他的头顶浮现七个不同颜色的光点。
“这是什么?”
“在你身上的是世间最致命的毒咒,叫七禁咒,曾在书上有记载过。”
月见一脸疑惑,“可除了夕月谷,我并未在外面遇到过谁。”
“附灵珠告诉不了你是如何被种下的毒咒,但被施咒者若没有及时解除,当七个光点变成同色就是生命的结束。”
“可有解除的办法。”
孟无提说,“每一道禁咒都要用到特定的解咒之物,这第一咒就是红泉之眼的果子。”
“夕月谷有。”
青沅取来红泉之眼的果子,月见吃下后就陷入了昏睡。孟无提随意地坐下来,与她交谈,“你当真是喜欢他。”
青沅眼神温柔,低头注视脑袋枕在她腿上的月见,“他守了我一千年,我便守他往后的一千年,生生世世。”
“守护的代价往往是高昂的。”
“孟先生不知,他是我生命里的光。是漫长岁月里仅有的温暖,也是我在这天地醒来的意义。守护他,就是我的愿望。”
孟无提哑然,因为她刚刚情深的模样像极了落落,牵引起心里的痛。
“这里离人类生活的地方很远,孟先生要到哪里去。”
“你可知试炼山。”
青沅摇摇头。
“我要去的地方就叫试练山,传说山里有一位神明。只要通过神明设下的考验就能得到永恒的生命,和一个无论什么都能实现的心愿。里面危机四伏,多少信心满满的人去,却再也没见过他们出来。”
“孟先生想要什么,是永恒的生命吗?”
他苦笑道,“永恒的生命于我枯燥乏味,活着本身就是累人的事。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心愿,用来弥补当年过错。”
“已经犯下的错真的可以弥补吗?错不就是错,它不能找回,不能当作未从发生,也不是尚未发生。”
“人类在某些事情上就是会执着。”
“人类都和山青一样吗?”
孟无提摸着手里的葫芦,“不是所有人都是山青,但所有人都可能会变成山青。人类没有你们的力量,但他们有千千万万的面具。今天善良,明天可能是邪恶,也或者时间久了都不清楚,哪张脸才是自己的。对于人类,不能只看到浅薄的表面,假象会蒙蔽你们的双眼。你们某天可能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他是那些人中的一个,是能让你们值得信任之人。”
月见恰巧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双眼迷蒙,“阿沅,我睡了很久吗?”
青沅微微一笑,“不久,刚刚好。”
在那之后,孟无提交给他们一封信,“第二道的解咒之物到雾樾市的雾樾院找我胞弟孟沣,下山后一直往南走就是。这封信你们交给他,他会帮你们。”
月见问,“那先生你呢?”
孟无提起身拍拍衣裳,转身挥手道,“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若是哪天见面,就让我听听你们走遍人间所遇之事,我会很高兴。”
“一言为定。”
他们目送灰色身影远去,渐渐消失于山谷。鹓儿鸟停在树上开嗓子,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晚霞下,月见转过身,低头道,“阿沅,我的头发是不是长了。”
青沅拿了自己的一根头发,变成一条淡绿色绸带,掬起月见的一把长发系上,然后在他额间留下浅浅一吻,“好看极了。”
月见的耳根发红,满目柔情将她揽入怀里,“阿沅,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
青沅靠在他的肩膀,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我相信。”
愿只为拥抱你,冲破万难。
第二天,告别了夕月谷的精灵们,下了山。快到雾樾市时,一只一边飞,一边洒落蓝色粉末的蝴蝶从月见面前闪过。然后从树后面走出一个玄青色衣服的男子,厉声道,“放手。”
月见看着他,又看着在手指缝里挣扎的蝴蝶,“这是什么?”
胥星河不耐烦地回答,“给行人带路的引路蝶,只有在荔碧山才能抓到。它的生命只有三个时辰,时辰一到就会消失。”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到第一个人类,青沅想。
月见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那你不会是路痴吧?”
胥星河脸色铁青,“放,还是不放。”
青沅看了月见一眼,月见耸耸肩,“还给你就是了,小气鬼。”刚说完,手里的蝴蝶就消失了。
“……”
月见尴尬地讪笑,“呵呵,真不巧。”
胥星河咬牙切齿,怒瞪他,“这是、最后、一个。”
青沅上前问,“你是要到哪里去?”
“雾樾院。”
“罪魁祸首”笑得一脸灿烂,“正好,我们一起同行。”
“你叫什么,我叫月见。这是我的爱人,青沅。”
他语气冷漠,“胥星河。”
“要吃果子吗?你从哪里来,要去雾樾院做什么?你一个人吗?”
胥星河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没人告诉你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吗?还是说对其他人也都这么热情。”
“你可是我们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类。”
青沅补充解释说道,“在那之前,我们一直住在山上,刚下山不久。”
胥星河相信了,因为他们这样不谙世事,只有长住在深山里能解释得通。这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安分守己,可能还是大麻烦,等到了雾樾院就分开各走各的。
“其实我们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糟糕和麻烦。”
胥星河吃惊,“你怎么……”
青沅莞尔一笑,“刚才只是猜测,现在你的表情告诉我,我的猜测是真的。”
“……”
月见噗嗤一笑,“你真的很容易被看透。”
这是胥星河和他们第一次糟糕的相遇,也是牵扯不清的后续,细说不明的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