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真的很想去海滩,但是妈妈坚持要去。她也想带着托比和我在回家路上去看望外婆。于是我拿上东西,把给托比带的一些物品塞到袋子里,将他在汽车座椅上系好。通常我会在前座背《怪兽之王》,他在后排把书放在腿上翻看。但是今天我打开收音机,戴上太阳镜。
“我应该问你是否想带个朋友来。”当我们把车停在金斯克里夫的停车场时,妈妈说道。
“没关系,比利今天忙着做作业。”比利很少去我们家,这意味着,当提到或需要出现朋友时,他就是我现在的“朋友”。
我抱着托比走过柏油路,热风席卷而来。妈妈背着包随后走了过来。根本不值得带上沙滩伞,在这样的风里没必要。
我从没告诉过她,我讨厌海滩。我在静止的水里游泳还行,但是海滩太可怕了。目之所见,海浪拍打着海岸。我在塔斯马尼亚长大,皮肤白皙,偶尔才游泳。我擅长的运动是跑步,而不是水上运动。现在已经来不及学了。
冲浪俱乐部前方的海面上挤满了自信的男孩——其中有一小撮儿女孩——用窄小锋利的冲浪板划开海浪,随后跑到沙滩上,甩干被晒褪色的头发里的水滴,躺成一排,全都是有着平坦小腹、全身发亮的游泳者。
这不是我喜欢的场景。在妈妈和托比的陪伴下,我变得非常显眼。
我们放下毛巾时,一阵风吹过海滩,扬起一片沙尘。托比揉了揉眼睛,准备放声大哭。通常我会抱起他,擦拭他的眼睛,把沙子清理干净。但是现在不会了,我必须小心一点。即使在有风的天气,海滩上还是挤满了人。这里肯定会有学校里的孩子,那些酷到不参与周末运动的孩子。我转过身,开始在手臂上涂抹恶心的防晒霜。
“加瓦!”
我假装没听见,盯着海浪,在白皙的皮肤上擦上这些脏东西。我由着托比从小声的哭叫变成大声号哭,直到最后妈妈把他抱起来,拍抚着他,为他拂去沙子。她看了我一眼。
“你涂完后能给你弟弟抹上些吗?”
“我很热,我不能先去游泳吗?”
不等她回答,我就把防晒霜瓶子塞给托比,留下他们站在那儿。我沿着海滩走去,感觉自己过于苍白,不适宜人群。我踏入浪花中,假装要往远处游去,然而当水淹到我的大腿时,我又躲回人群中。
我玩了一会儿水,保持低调,低着头掩饰自己。我只希望我们能回家去,不用被曝于人前。当我估计时间过得差不多了,我走回沙滩,经过戴着大墨镜、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的男孩女孩们,回到妈妈和托比身边,妈妈正抱怨着。
“他眼睛里还有沙子。我去快速地游个泳,然后我们去吃冰激凌。”妈妈说。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妈妈大步走开,扬起一阵沙。托比拿起铲子在塑料桶上重重地敲打着,示意我应该帮他盖沙堡。我知道这个游戏:我做好一个,然后他把它砸碎。只要我愿意,这个游戏就能一直玩下去。
“今天不行。”我戴上太阳镜,在肩上搭上一条毛巾。
托比更用力地敲打着桶,我扭开头。我正需要他大发脾气。
“加瓦!”
“闭嘴,托比!”我对他发出嘘声。
他的嘴唇颤抖着,哭了起来。我知道如果我把他抱到膝上,能安慰好他。我强迫自己坐着不动,不理睬他。我花光所有的力气才做到。
当妈妈回到海滩时,他还在哭。“天哪,贾拉。”她说着,抱起他,“想去游泳吗,托比小子?”
他停止了哭泣,厌恶地看了我一眼,紧紧抱住她:“不,冰七淋[1]。”
“嗯,我和你想的一样,”她说,“我们离开这儿吧。”我几乎快跑着离开海滩。我们走到冰激凌店里,我认为这是一个高度危险的地方,就像比萨店和海滩一样,于是我站在柜台的另一端,远离妈妈和托比。我没有环顾四周,眼睛一直盯着冰激凌。妈妈不想让托比的冰激凌滴得满座位都是,于是我们坐在冰激凌店常有的那种傻乎乎的白色金属椅上,我看着托比把巧克力滴到自己的光肚皮上,在最后一些掉到地上前,他配合地发出了尖叫声。
我让妈妈抱着他回到车里。妈妈费劲地把他放到儿童座椅里,他到处乱扭着,满脸通红地怒吼着。我坐在前面一言不发。她终于给他系好了安全带,滑入驾驶座。我们开车驶出,托比的尖叫声阻止了所有的谈话。
疗养院在城外,托比半路上就安静了下来。外婆的健忘对他来说没什么关系——不论外婆有多健忘,她一直爱着托比。
妈妈停下车,转过头去。“噢,小家伙。”她轻声说。
我回头看了看,托比已经睡着了,头垂到一旁。
“如果你想进去,我会在这儿陪着他。”我说,“反正她从不记得我。”
妈妈犹豫了一下。“我们回家吧。”她最后说道,“我昨天看过她了。我们能下次再来,嘿?”
“好的。”
她倒出车,开上路,朝着城里开去,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一切都好吗?”我们开车的时候,她总是问这样的问题。
“是的,很好。”
“真的吗?”
“是的。”
“你知道你可以随时和你爸爸或我说任何事情。”
“我知道。”
前方,沃宁山出现在视野里,让我有可看的东西。
“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帮助爸爸,”妈妈接着说,“我需要你帮我照顾托比,尤其是在新的日程安排好之前。我能指望你吗?”
“可以。我们能打开收音机吗?”
我为爸爸感到高兴,不是我不帮忙,但是我计划少和托比在一起,而不是更多地和他待在一起。我选好电台,声音大到我们无法再交谈,尽管她让我把声音调小点,不要吵醒托比。我觉得浑身黏糊糊的,满是沙子和晒伤,即便我在皮肤上涂了那玩意儿。
“小妈妈。”
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妈妈在门外停好车,回头看了看。“看看他。”她轻声说。
我转过身。托比垂着头,肚子上粘着冰激凌,睫毛上、头发上和脚上都覆着一层沙。他凸着下嘴唇。
“我去拿上所有的东西,”妈妈嘟囔着,“你能把他抱进去吗?你擅长让他不哭不闹地醒过来。”
她从后备厢拿出一堆湿透的、沾满沙子的东西,走进门,穿过草坪。我轻轻地打开托比的车门,低头看着他。
人们喜欢看到熟睡的孩子,但是不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能让我胸口隐隐作痛。我控制不了,我太爱他了。
我环顾四周,确定只有我一个人,然后把手放到他头上。
“托比?醒一醒?到家了——到家了——咯吱——咯吱——”
他动了一下,眨了眨眼,睁开了眼睛,看着我。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知道我做了什么。但也许是我想象出来的,因为他又眨了眨眼睛,伸了个懒腰,然后微笑着伸出双臂:“加瓦。”
没有人看到我解开他的安全带,把他拉出来,紧紧抱着他,不顾黏糊糊的冰激凌把我们粘在一起;没有人看到我亲吻着他的头顶,而他搂着我的脖子,紧紧地用力地贴着我;没有人看到他身上突然涌起的甜蜜。
“对不起,托比。”我低声说,“对不起。”
我花了点时间抱着他穿过草坪。我不想让妈妈或爸爸惊讶我为什么红着眼。
注释
[1]原意为“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