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重组家庭对于盛抒意完全没有影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和繁荣的关系再怎么冷漠,前提也是在这个家庭的环境里面衡量。
人是社会动物,生活在各种各样的关系里,她和繁荣就是这样。即便他们两个人都有意的避嫌,但是有一些东西是避不开的、已然成为了习惯的。
藏手机的事件迎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发展。
班里有人举报盛抒意私藏手机并且利用座位给手机充电。
秋季季末,盛抒意在给繁荣的手机充电的时候被李玉芬当场发现,她被当着全班人的面“拷问”。
“你的手机?”
盛抒意沉默。
“问你话呢,哑巴了?”
盛抒意局促的低下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玉芬见竟然从她嘴里撬不出话来,便开始翻旧账。
“行啊,你是生怕大家都不知道你是个关系户是吧?啊?跑操你不参加,说你生病,行,好,我没说你什么。现在藏手机,胆子大了?你是真的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盛抒意,你行啊!”
盛抒意此时的神色十分难看,她面色通红,又咬紧牙关不想要把自己的惧怕和难过表露出来。她知道,她完全可以供出手机是繁荣的,但是她仍然逃脱不了一大半的罪责。她甚至是真的出于“名字很好听”这个特殊备注的同理心,打算自己扛下这件事。况且,在明面上她越少和繁荣牵扯起来越好。
“行,”李玉芬点点头,“你过来,把屏幕锁解开。”
手机被狠狠拍在桌子上。
盛抒意还是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
李玉芬看她一眼,满眼都是忍不住的嫌恶,她见过油盐不进的学生,却没有搞不定撬不出的话。她站起身,故意去看了一眼钟表:“现在这个时候同学们本来应该午休的,就是因为你,你不搭理我行啊,那咱们就一起耗着,耗费的反正也不止是咱们两个人的时间。”
莫名其妙连累无辜的人“同坐”,这真的是一种道德绑架示威施压的绝佳办法,但也的确是极其恶毒的,只顾结果不顾教育后果的方法。
坐在下面的同学开始骚动。
盛抒意更加难受了,她仿佛锋芒在背,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头发挡住脸看不清表情。
繁荣坐不住了。
他知道,这样鞭打自尊的方法是盛抒意最惧怕最不能抵抗的。
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滔天而来的内疚是如何膨胀成如此巨大的体积的。这件事情的确是因他而起,但是结果只是让她一个姑娘家自己承担,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但是他也知道,他们来那个个人都不想让自己的私下关系放在明面上,努力避嫌了这么久,他不想把结果毁于一旦。
但是,面临这样的局面,他又不得不站出来。
后续发生的事情就后续再想办法,此时此刻,他不想要盛抒意再扛着自己的那一份。
“老师,”繁荣站起来,“手机是我的,充电是我自己插上去的,不管盛抒意的事。”
全班哗然。
班里的人都知道李玉芬的脾气,也都有明眼人看到了藏手机充电事情的过程,只是没有想到繁荣会站出来——这样的气氛里,他的举动怎么看都是有些暧昧,如果他私下去找李玉芬承认,反倒是没有这么惹人怀疑。
果然,李玉芬冷笑:“哟,这么主动啊,英雄救美?你说不关盛抒意的事,好啊,手机插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她是眼瞎看不见吗?这都暂且不说,咱班可是有人亲眼看到她把手机塞到她自己的书箱子里,怎么,这也是不关她的事?”
繁荣的大脑急速运转,他还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李玉芬已经很快再次开口:“背罪责也要有点技术含量吧,不然可是斗不过我这个做了这么多年班主任的人。”
她拿起手机指了指站在她面前的盛抒意:“别以为我从不看监控就代表我不知道班里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们,咱们班里有我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呢,最好自己都收敛一点,别太张狂。”然后她回过身看着繁荣:“你们俩啊,给我小心着点,手机就放在我这儿了,期末考试以后来拿。别以为我现在没什么举动,那是我没攒够量,到时候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李玉芬走了以后,盛抒意终于憋不住哭出了声。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不值当,不值当为这样的人生气。
可是没有任何用处,甚至是越想越劝说自己她就越哭的厉害。
的确,她是真的不应该违反规定让繁荣充电并且帮助他藏手机,可是她觉得自己承担的后果是超过了这件事应有的后果本身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李玉芬每一句话都能这么戳她的心口。
温桐若抽空跑到她的位置上想要劝一劝她,但是看她哭得实在是太难过,就没忍心开口。
倒是繁荣,一下课就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们回家说好不好,别难过了。”
盛抒意抽抽搭搭地停住了,她红肿的眼睛眨了眨,深深吸了一口气——其他人都在看她。
她的软弱、她的失控都被别人看到了。
太丢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温桐若拉过繁荣,把他拉回到座位:“你还嫌这事儿不够乱吗?”
繁荣是真的觉得头痛:“那我也不能看着她自己被那个疯婆子刺激我不说话啊!”
温桐若翻个白眼:“那你刚才去她座位上干嘛?”
繁荣理所当然:“劝她啊。”
温桐若真的像拿书狠狠敲他的脑壳了:“你们俩回去再说吧行不行?哄她你又不能哄,行,就算是哄好了,你还要不要你们现在比较和谐的表面关系了?”
繁荣噎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盛抒意手边忽然出现了一包纸巾。
她没注意是谁的,低着头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去抽纸巾。
她用纸巾狠狠擤鼻涕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声。这笑声没有讽刺的意思,是真的看到了可爱的事情忍不住的笑。
邹景阳就在她身后站。
她回头的时候,恰巧看到邹景阳拿着她的水杯拧瓶盖——真奇怪,他们俩之间的事情永远和杯子有关。
邹景阳已经在她哭得入迷完全不知道天地为何物的时候拿走了她的杯子,兑好了温水。
“喏。”邹景阳把杯子递给她。
盛抒意接过来就喝了一口——邹景阳这个傻子!她杯子里本来是红糖水,这家伙把里面剩余的部分倒掉以后,没有很好地把杯子清洗一下就直接接了新的。
这下可好,杯子里的水飘荡着一股清清淡淡但是极其古怪的红糖和姜的味道。
有些味道就是很奇怪,浓郁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一旦清浅下来,就会变得异常难以接受。
比如此时此刻盛抒意杯子里的味道。
但她还是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
当天晚上她和繁荣很少见的一起回家了。
平常他们两个都是分开走,繁荣骑车,盛抒意由盛先闵开车来接。繁荣不坐车的原因也很奇葩——想背着他叔叔和他妈妈买夜宵吃。
繁荣当天把车子锁在车子棚里,跟着盛抒意坐车回去了。
但是真正只剩下一家人的时候,繁荣和盛抒意又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繁荣看着前方认真开车的盛先闵,想跟盛抒意说什么,开口却只是犹豫的:“你……”他想问,你还好吗。
盛抒意吸了吸鼻子:“我没事了。”
两个人关于这件事的私下对话就到此结束了。
盛先闵感觉到有些事情在两个孩子之间发生了,但是他知道,这不是开口问的时候。
盛抒意没有再开口,她觉得自己没事是真的觉得好受了很多。毕竟繁荣最终没有抛下她,也没有任她一个人去面对李玉芬,甚至后来也没有用他“早熟”的智慧去嘲讽她的哭泣,而是真的很认真的再关心她有没有好一点。
她不知道的为什么她对繁荣的要求这么低,可能是因为她从未对繁荣抱有过期待吧。他能做出这些反应已经完全是个惊喜了。
繁荣则是浑身难受。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问盛抒意,或者说该怎么才能让盛抒意好受一些,他第一次因为盛抒意的难受而自责头痛。
回家以后,他直截了当向繁郁扬承认了错误,并且讲清楚了自己的纠结和疑惑。
他是个青春期的男孩子,但是却没有某些同龄男生的自大。常年的相依为命让他对于母亲的信任度很高,更何况繁郁扬的确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繁郁扬听完他的这些话,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说出繁荣该怎么办,而是出乎意料的觉得欣慰。
“你开始学着当一个哥哥了。”
这句感叹让繁荣有一瞬间的抵触——他甚至到现在还觉得他和盛抒意是两个被父母婚姻强行牵扯起来的人。
他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母亲这句话是夸赞。他甚至很快就明白过来,母亲这句夸赞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她个人心理上压力减小的表现——她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上觉得两个孩子有和解的迹象,有些欣喜,这种进展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是好的。
繁荣第一次觉得母亲没有办法完全性的理解他了。
不知道是他自己个人意识的觉醒还是母亲个人角色无法调整导致的。
他希望母亲看待这件事情是把他和盛抒意当成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只被藏手机这件事情牵扯到一起的两个人。
奈何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