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贺林汉头戴一顶青纱围顶罩帽,正缓缓地行走在洛阳城的坊街之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袭白衫,先前的那件黑袍被其随手抛掷在途经的一所屋檐之上,他压低了帽檐,遮挡下了大半个容貌,冷冷地看着从身边疾速经过的明府之众。
贺林汉进城之时,肖德映已然投水遁去,桥上围观的人众已散,因此其还不知道杂货铺内的变故,他按照先前的消息,找到了这个位于洛城的联络点,但还未靠近便让立时感到有些不对劲的,门口站着的那名店伙计不对劲,雇这么魁硕的伙计,还一脸凶相,太招眼不说谁还敢上门买东西,用这么招眼吓人的手下,洛阳城的这位座师除非是个疯子,否则绝不应该如此鲁莽。
虽然存着疑虑,但贺林汉仍旧没有放弃接头的计划,毕竟其此番到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并收拢洛城的力量,而洛城的伏子们正是那股不可或缺的力量,哪怕要冒很大的风险,也要将其联系到,因为只有集中阖城之力,所谋之事方能一举成功。
按照约定,当贺林汉询问胡椒产地的时候,对方应该回答,“南方的胡椒长得不好,西域的虽然好,但路一远价格就贵些,店里有些关中货,成色虽比不上西域本土的,但味道也都差不多,要不要您进来看看。”然后自己便顺势与其进入接头,亮明身份。但这个店伙计明显就是个外行,不仅不知道不说还斥责自己离去,纵使其不知道,这个店掌柜也应该会交代留意自己,而出现现在这个情况,恐怕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这个店出事了。
贺林汉被斥责后很平静地离开了,而且脚步越走越快,在其听到身后噪杂声响的下一刻,其已经闪身进入了另一个坊街之上,在南市布衣店内转了圈,再出来时已经是另外一番打扮了,纵使刚才站在杂货铺门口的小伙子再见到他,恐怕也认不出来。
贺林汉悠然地走过洛水桥,准备去趟北市,既然南市的杂货铺已经暴露,那么自己只能选择去北市,冒险去联系那位自己临行前,上面给自己透漏的一位伏帅。
其实在洛阳,河东掌握着两套机构,一个是刚被收编了的原北司人马,即肖德映这边的力量,另一个则是由原鹰击卫自己渗透组建而成的系统,这次若不是兹事体大,所要完成的任务异常艰难,张承业也不会思虑再三才告知贺林汉等人这个伏帅的身份。
北市的东南角的祁三卤肉铺,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来往的贩夫走卒们被这香气缭绕的味道拦住,不由地停了下来,纷纷进入铺中,借着当中的胡席、草垫,来一碟卤肉片,打上一盅酒水,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熟烂脂肉入口即烂,香留唇齿之间,顿时让人舒坦快意,陪着酒水入了肚肠,立时觉得人生在世,享受如此美食,真是不亦乐乎,连旁边临靠的汤饼铺子也沾了不小的光,临起锅的汤饼上泼上一勺老卤头,顿时香溢四处,让人馋的口水直流。
贺林汉坐在汤饼摊旁的草垫上,轻轻吹啜着碗内的汤汁,眼睛却看着不远处汤锅前的那个卤肉厨子,只见其双手如轮,剥洗、分断、烧卤动作一气呵成,光秃秃的脑门之上,汗水层层渗出,还没有滴落便被那锅内的的热气一起卷挟成了如注的汗液。
“伙计,来,”贺林汉招呼声正穿梭在食客间的小伙计,指着那个卤肉厨子道,“劳烦打听下,你家这位师傅可是姓刘?”
“没错,咱们家掌柜姓祁,掌勺这位姓刘,虽然叫祁三郎卤肉,但一提起来咱们这洛城卤子,谁不知道咱们这刘大师傅,那可是一绝。”那伙计憨然一笑,不无自豪地说了起来。
“待会儿,能不能帮忙带个话,在下有几句话捎带给刘师傅。”
“你是他的亲戚?相亲?”那伙计一听说要传话,顿时收起嬉笑,打听问道。
“在下是从青州北海那边来的。”
“北海,那可是咱们刘师傅的乡土啊,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刘师傅。”说罢便急匆匆地走向铺内。
“刘师傅,那边有你北海的同乡,说是要见见你,给你稍带些家里话。”那小伙计进了铺子,走到刘师傅身边就大声说道。
“同乡?”那名刘师傅看了看外面的人,很陌生,但只见贺林汉向其点了点头,用筷子点了两下碗内的汤水,然后便将之横放到碗沿之上。
“我当是谁呢?差点认不出来。”刘师傅蹙了蹙眉,随即哈哈一笑将勺子递给了一旁的学徒,然后擦了擦手,大步走出铺子,来到这位“同乡”的桌旁。
“今儿个日头可真毒呀,热得满身汗。”刘师傅一面拧捏着自己的衣摆,将上面浸湿的汗水拧干,一面轻声抱怨着。“这要是再多一个,不把人烤干了。”
“天无二日,若再多一个,岂不天下都要乱了。”贺林汉轻声说道。
“怎么样,俺家里人都还好吧。”那人听了贺林汉的话,契合暗语,心下便放松下来,转入正题。
“家里人都很好,不过你兄弟刚走了,走得急,家里没男人送终,下葬那天全村人都去了,也还算风光,就是现在家里再没男人,两家媳妇没有主心骨,找不到商量事的人,惶恐得很,这不我正好路过洛阳,让我给你捎带个话,看看啥时候能回家。”贺林汉缓缓说道,像是在转述一个平常的家话。
“我兄弟啥时候走的?得了啥病?”刘师傅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看了看左右,地声问道。
“我来前不久,”贺林汉看着对方,摇了摇头,“至于得了啥病,我也不太了解,去家里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走得很急,没留下任何话。”
“既然如此,我要把这事情告诉东家,看东家能不能放我回几天,这里忙,东家也不好说话。”刘师傅有些为难地说道。
“那我等你消息,我在西市门青叶馆丙字第三间房暂住。”贺林汉不再吭声,低头开始捞起碗内的汤饼,汤饼如丝,在绛红色的卤汁衬托下,油光闪闪,分外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