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伯纳德前所未有的脸色肃然。
他注视着眼前人用滚水洗去牛血浮沫，熟练地用油脂炒制香料，腌渍，闷住，不时搅拌一下锅底，避免下面的牛肉黏住。
这些步骤每一个看起来都很简单，但要将他们正确排列又恰到好处地组合成一体，没有经过几年甚至数十年的上手，是根本不会明白其中的重要性的。
然而领主大人如此年轻就有一手十分惊艳的厨艺，这让伯纳德完全想不明白。
厨师看起来很不起眼，可这群人却是和战士、工匠一样，最吃经验的，没有经年累月的反复打磨，根本没法练出火候来。
朱翟少爷无疑是一位天才，可天才在厨艺面前也人人平等，充其量进展更快一点。
但他就像是曾经成百上千次烹饪过一样，对每一个步骤都烂熟于心，毫无滞涩。
世界上真的有全知全能的人吗？
伯纳德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作为一个普通人，自己还是有太多不足，见识太少，必须跟着朱翟少爷多学多看。
这样以后才不会失礼，给少爷和小姐丢人。
朱翟却没有管那么多，做饭这件事是不能随便分心的，时间和步骤特别重要。
好在土豆炖牛肉是他经常做的一道菜，早就在以前的小出租屋里做过很多次，烂熟于心。
因为外面吃牛肉太贵，朱翟只能买了超市的牛肉回来自己做，这样就省了一大笔，味道上差距也不大。
放入姜和酒，焯水去浮沫。
然后炒料后加入牛肉，将水分炒掉，炒出香味来。
最后加水，闷煮到牛肉彻底被炖熟，再调料加土豆，再炖好土豆，撒上香菜就能开吃。
只是因为这片大陆上香料实在有些可怜，只有一种类似于姜的块根，叫做香草根，还有一种有点辛气的叶子，充当辣椒。
基本的糖和盐倒是都有。
之前他甚至让爱德华问，有没有一种树，树皮本身是香的？可惜岛民们并没有遇到过这种类似于肉桂树的植物。
此外香草根的叶子有一种奇特异香，倒是有几分香葱和香菜的混合体模样，拿来替代香菜和葱十分适合。
炖牛肉需要的时间很长，朱翟趁着这时候和阿什莉讨论了一番关于“借债建房”政策的事。
他的想法是，减少一点负担，尽快转变奴隶们的观念，让他们能够迅速融入到群体来。
“这个很不容易。”阿什莉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强忍住不去看那口咕噜咕噜冒出白气的铁锅。
“因为庚夏王朝遗民饮食习惯是传统农作物，岛上岛民是吃鱼和水果的，不过有土豆的话，倒是问题不大，只是希望口感不要太差。”
“我的意思是，让他们能够从‘要我做’变成‘我要做’。”
阿什莉敏锐地抓住了其中意义重大的某种契机：“能详细说一说吗？我不是很懂。”
这就是鸢尾花小姐的风格，平时抬抬杠，面对重要问题从不含糊，而且相当务实，讲究细节和效率，也是朱翟欣赏她的原因之一。
“我想想该怎么说。”
朱翟也知道这一点有点颠覆，特别是对于一个帝国制度，还有奴隶存在的文明社会来说，解放思想是有点困难的。
“黑原帝国的管理下，对下层是一种约束和禁锢的办法，也就是贵族领主具有对领地内臣民的管辖权，收税，征兆，发配，惩处，除去有保护领地居民们的安全职责，领主并没有其他责任。”
阿什莉眼神疑惑：“这有什么问题？黑原帝国一直是延续了三大国度的许多政策，分封领主制度是沿袭我们金雄帝国，三省六部是学的苍奇公国的政体，只有庚夏王朝因为完全不符合帝国，被基本全盘否定。”
“这就是问题所在。”
朱翟接过伯纳德递来的陶制杯子，喝了一口清凉的果汁：“试想一下，如果不论你干多少，每年都只能得到一个铜币，那么你会怎么做？”
“你只会不断偷懒，尽可能将时间拖延。”
“但这样做会被领主惩罚。”阿什莉反对：“不可能的，没人想要挨鞭子。”
“那么我换一个说法。”
朱翟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有一个岛民，他一年其实足够有体力时间能建两套木头房，但领主要求是最少一套，少了就要挨鞭子，多了没奖励，他会选择两套还是一套？”
“那肯定是一套……大家都这样啊。”
阿什莉丝毫不觉得有问题：“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所以平民大多懒惰，领主管理起来很费劲。”
“你错了，不是平民懒惰，是他们没有积极性。”
“积极性？你难道要给他们支付报酬吗？你疯了，我们才那么一点金币！”
阿什莉双手捂住自己的包裹：“不行，一个金币你都别想拿走，我是不会把它们白白给那些岛民的！”
朱翟哭笑不得，这就是文明本身时代的局限性了。
身处这个环境中的人丝毫不觉得本身有问题，因为习惯这种武器实在太强大了，已经将他们的思维凝固成一个固定的形态。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商人能赚那么多钱，普通平民不能？”
“因为商人有基本的启动金币，能够购买商品，知道怎么样去制造价格差。”
“不，你说的不是根本问题。”
朱翟淳淳善诱：“一个商人可以为了一笔金币驾驶船只出海，冒着生命危险去买卖货物，但一个平民是不会这么干的，道理很简单，商人做的事能够得到巨大收益，平民的收益太低而且和他本身做出了什么努力无关。”
阿什莉似乎听懂了什么，低头沉思。
“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让瓜里亚岛上每一个岛民都从平民变成商人！”
金发少女睁大眼：“你疯了，他们都成了商人，我们怎么管理他们，商人唯利是图，很难被管理的，哪怕是黑原帝国都没法彻底控制他们……”
“很简单，成立商会。”
朱翟嘿嘿笑着：“让每一个人都和商会的利益息息相关，我们率先投钱进来，按照投钱多少分配股份，赚一笔钱，每个人都有分红。”
“这样一来，你说到底是跟着商会有前途，还是出来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单干更有前途？”
阿什莉仿佛再次认识眼前人，她心跳得太厉害，之前面对奥卡兹与奥斯丁夫人的搏杀时她也没有这么情绪激动过。
这家伙到底是魔鬼还是天才？
居然能够想到这种控制人心的可怕办法……如果瓜里亚岛上每一个人都变成了瓜利亚商会的一份子，那么这里就相当于变成了一个巨无霸家族，人人都愿意乘风破浪，背靠家族去赚取金币！
这样不断利滚利下去……大家都在疯狂交易，并且互相依靠，那么在海上会出现一个巨大的、以金币吞噬一切的人造深海怪魇。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抛出一个长期想法后朱翟收声得恰到好处：“眼下咱们还是……吃牛肉土豆吧。”
不知不觉，铁锅里的土豆和牛肉已经炖的有些微微发烂，散发出牛肉和土豆特有的浓醇香气。
“伯纳德，装盘，给大家一人一份。”
岛民们兴奋地围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眼睛直勾勾盯着伯纳德汤勺，恨不得他多给自己舀上一勺。
爱德华带着两个士兵维持秩序，让他们分作两列，排队等待。
由于身为政务官，阿什莉得到了第一个品尝土豆的资格，她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口里全是软糯和肉汁，一时间忍不住又吃了好几块。
这才红着脸放下汤勺。
金发少女眼神复杂地看向朱翟：“你……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做菜也会。”
她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这个充满魔性的男人。
“算了，至少，我知道你说得没错，我们要狠狠大赚一笔了。”
阿什莉笑容无比甜美，她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了金币特有的美味：“谁能挡住这种美味的东西呢？我的领主大人，你真是一个天才。”
金币少女阿什莉，有钱就对你笑，只玩真实。
朱翟已经见怪不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