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莲唤正在屋外写作业,父亲携着一身霞光收工回来。他今天特别开心,手里提着一小块烧猪头肉,还有一小瓶散装的白酒。不一会儿,他从灶间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白瓷盘子,里面齐齐整整围了一圈切得薄而齐整的烧猪头肉,中间堆放着一小撮捣碎的蒜泥。因为肉片切得特别薄,所以微红的颜色里有那么一点点透亮,有一点节日里盛宴的味道。
年年岁岁,闭塞的清水村人生活虽平静祥和,但寻常人家的生活也是捉襟见肘,尤其是莲唤家。夏季还好,可以偶尔从清水河里捉几尾鱼或者捞起悉数田螺与河蚌,打打牙祭。冬天河水冻住的时候,就只能靠着秋后收成的些许白菜、萝卜或者夏季晾晒的梅干菜对付了。
除非遇到重大的节日,或者辛劳大半年领了工资那天,村民们就会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买上半斤八两的肉食。每每那时,就连空气里也浮动着欢欣喜悦。
莲唤的父亲,将那个异常珍贵的白瓷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布满油污的木桌子上。虽然他的脸因为长期辛劳而布满了褶子,但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就如同过年一般——的确如过年一般,他们家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沾荤腥了。
所以当莲唤看见父亲手里提着的那一小块红烧猪头肉的时候,她非常高兴。她努力吞咽着口水,奋笔疾书中依然不忘记深深嗅了好大一口空气里的,让人垂涎欲滴的烧猪头味的香气。
听到父亲的呼唤声,莲唤快速地整理好作业和书包,挨着父亲坐在木桌旁,在酒香气里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烧猪头肉,蘸一下圆盘中间的蒜泥,满足地嚼着。
父亲坐在月光里,开心地边咂口小酒边聊做工时的见闻,莲唤心猿意马地听着,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盘烧猪肉上。父亲看见她有点迷离的眼神,兀自笑了笑,将那盘子移到莲唤面前,告诉她多吃点。
莲唤刚想去夹为数不多的烧猪头肉时,李老汉出现在给水站旁。他夹着旱烟,咳嗽着向着木桌子走来。莲唤的父亲招呼他坐下,起身去灶间为他拿了一个酒盅,两人便你来我往地对酌起来。
莲唤忽然间感觉自己的肚子饱饱涨涨,就再也吃不下去任何东西了,甚至是美味可口的、许久都未吃到过的烧猪头肉。她放下碗筷,看了父亲一眼便走出了给水站。
村子里静悄悄的,尽是炊烟的味道,偶尔的几声犬吠声,打破暮色里的宁静。莲唤沿着给水站旁边的公路,慢悠悠地走着,走着。晚风夹杂着河水的潮气以及水草的清香,萦绕在她的鼻间。河岸的芦苇,在晚风里浮动着,依稀传来芦苇叶摩挲的细微声响,还有若有若无的唱黄梅戏的声音。
莲唤走着,听着,黄梅戏的唱声在夜空里稍显凄切,让莲唤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夜色朦胧里,她看见清水村西坡上的院门口,坐着一个挽着发髻的老妇人,正跟着老旧的收音机里的声音,咿咿呀呀唱着黄梅戏。
她边唱边摇晃着手里的蒲扇,身子也随着蒲扇左右摇动,仿佛整个人都沉溺在戏里的故事,仿佛她就是戏里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