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蛮公主(克兰克)
2002年10月26日。
也许,可能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吧。这可是自越南战争以来最大规模的反战活动,我可不信如此咄咄逼人的女生会来这儿。但这种事儿真的就有了,不信你看,她的嘴还在滔滔不绝,可我却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不过说实在的,她的确有一种坏坏的性感,尽管她穿的就像个图书管理员。她穿着印花的齐膝包臀裙和粉色毛衣,右手腕上戴了一排看起来多到数不清的各式手链手镯。她有一双妩媚动人的蓝眼睛,头发是略微带点深棕色的金发。看着她那满脸稚气的学生模样,我真想去舔舐她的脖颈。不过她那性感的小嘴里说出的气势汹汹的话却让我根本无法接受,我往回退,略带气愤和戒备地问她。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问道,希望能让她那滔滔不绝的嘴立马闭上。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露出坏笑。
“我刚刚说的是你们还不能准备上台演出。马克·塔什布恩就要上台了,他结束后会有十五分钟的间歇,你们可以在间歇后准备上台。”
我转眼想了想,问道:“那我们就是应该在那十五分钟结尾准备了?”
她笑了笑,表情看起来也不像刚才那么绷着了。但我不认为她有多喜欢我。她的笑很假。至于那冰冷的眼神?还是算了吧。她的笑意永远也传达不到冷若冰霜的眼睛里去。不过我倒也会想,如果她真的发自内心的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的。”她回答道。
“那根本就不行!”我说。“十五分钟根本不够准备的时间。”
她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这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这场演出的组织者是谁,这里根本就是一团乱麻。如果你让我们在三十分钟内演出,那我们得需要提前一小时准备。装好设备和调音也是需要时间的啊。”
她有一点恼火,说道:“好吧。但是,尽量不要影响台下的观众。”
天啊,管她呢。我们刚开始往台上搬设备她就来催我们。反正观众也没怎么关注我们,也无所谓了。不过台下一定有成百上千人了,有一些嬉皮士,一些和平主义者和一群看似招人烦的中产阶级大妈们。我都问过自己上百遍了,我究竟是哪根筋出错了竟然到反战活动来演出。
当然,这算得上是我们表演过的最大的舞台了。但是,说真的,就当前情况来看,舞台上这扬声器一定是20世纪60年代留下来的不知是几手货了。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这破玩意更过时的了。
管他呢,谁让这都是赛琳娜定的呢。她在反战圈里可是很有名的,而且只要是她想要做的,我们乐队一定奉命行事。虽然我们乐队没有经纪人,但她应该是最沾边的人了。她和我都是主唱,同时她也负责吉他的旋律部分。她音乐天赋超群,就像有魔法一样。
我们在不惊动台下观众和那些嬉皮士们的情况下尽快架设好了设备。这速度都创纪录了,当然,能这么快并非是由于台下拿着引导板的那个刁蛮公主的帮助。
架设好设备,调好音,准备演唱前,我大约有15秒的深呼吸准备时间。人群中的大学生们立即群情激昂,随着音乐又唱又跳,至于年长些的,和那些大妈们……靠,怎么到处都是他们,他们瞪大眼睛盯着我们,就好像放射性污染蔓延了整个舞台一样。为了他们,我故意让吉他和嗓音都听起来格外锥心,我们开始唱起了《去他的战争》这首单曲粗俗的初版歌词,而最后在演播室发布的则温和谨慎得多。
别误会,迷恋肥胖并不是朋克[1]乐队,更倾向于另类摇滚,带一点个性的那种。我就是那个有个性的人。迄今为止我们乐队最有名的歌就是几个月前发行的唱片里的《去他的战争》这首。这是关于我爸爸和妈妈的爱情歌曲,但你得仔细听歌词才能听出来。我写这首歌时感情非常投入,唱的时候也是。今天非常适合在户外的台上演出:很凉爽但不是很冷。天空晴朗,一片云都没有,时不时地微风吹拂在舞台上,成百上千各式各样不同体态,不同身高,不同肤色的人攒动在国家广场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第二轮合唱的时候,我向台下右边看时看到了那位刁蛮公主。她正在随着音乐的旋律舞动着,她性感的嘴唇让我喘不过气来。微翘,诱人的嘴唇。我不由得嘲讽了下自己,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当然,除了她是个女的,而且还很性感。但依旧不是我的菜。
我读高中时,波士顿公立学校系统把一群富人子弟从后湾区转到了南波士顿高中。这就是在搞笑。这项政策只持续了一年就废止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是否因为他们被重新划分了学区,抑或是他们的父母强行把孩子转离了公立学校。这个女孩让我想起了那些学生,就是那种高人一等,自命不凡的感觉。他们中的一些人把我当老鼠,离我远远的,就好像我们将来肯定都是犯罪分子似得。
我想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会对她有些感兴趣吧。
我还真有点想去挑逗她一下,于是在开始唱第二段歌词时我直接对着她唱,只对着她唱。唱到第二段时我们两眼相交。我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睛冷漠湛蓝,非常迷人。她发现我是在对着她唱歌时,僵在那里,就像车灯前的小鹿一样呆住。我特别喜欢女孩们有这样的反应。这表明她不是不近烟火的人。如果这是在波士顿的话,我肯定会把他抱到台上来,但在这儿还是算了吧。
不大一会,她看着我,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也咧着嘴向她笑着,嘴里唱出歌词。这首歌的低音和鼓点非常强烈,需要身体配合着音乐舞动。我停下和她的对视,在舞台上尽情舞蹈,全情投入到演唱中,我声如洪钟不断升高音调,然后戛然而止整场万籁俱寂。
除了那些中产大妈和说客们的惊愕外,现场的大学生们简直爱死这首歌了,而且还不断尖叫再来一首。那位刁蛮公主也在鼓着掌,脸上露出略带神秘的笑容。我真的很想认识她一下。
这根本不可能。这可是反战活动,不是聚会或派对。在歌曲唱完后,我们依次走下舞台,主持人跳到话筒前喊着,“给迷恋肥胖和他们的《去他的战争》再多来一些掌声和尖叫声吧!”她在话筒前时我还停了下来看看她究竟是要干吗。
人群又沸腾起来了,这非常棒。听着大家嘴里喊着我的歌曲,这感觉更棒。但五秒钟后她就开始介绍下一拔演讲者了,一群越战和海湾战争中的老弱病残的退伍老兵,他们被搜罗来到台上讲一些自己的经历,这也很洽和主题,让这个反战活动更有可信性。
马克和我把大部分器械抬到台下,帕辛把架子鼓拆卸开,赛琳娜把调音器和电源线拉到一边。当我把东西都搬完走下台时,那位刁蛮公主在台阶下遇到了我。我跌跌撞撞快速走下台阶,离她不过六英寸的距离,看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睛。
“你们表演的非常棒,”她仰起头看着我说。“谢谢你们来参加演出。”
我耸着肩笑着。“演出很开心。”表演非常棒?仅此而已么?天啊,她离我非常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那是淡雅的香味。
“既然这样……”她说,眼睛看着我。
好尴尬啊。
“这演出还要多久结束?”我问道。
“还有六个要登台的,之后会到白宫那游行。也许还要一个小时吧。”
正当她回答我的问题时,马克走过来。他是我们的贝斯手,他是个大块头,他或许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橄榄球运动员,在那儿他的队友们都过度吸食大麻,而且时常和一些乱七八糟不体面的人在哈佛广场鬼混。当我跟她说话时他瞪大眼睛看着。
“既然这样,结束后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有那么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好像不见了,而且她看起来似乎……几乎要生气的样子。我知道自己不是西装革履,但我也不是个坏人,不至于冒犯到她吧。
“不至于吧,”我说,“只是吃午饭而已。我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的。”
马克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我不认为她是你的菜,克兰克。”
她闭着嘴,眼睛死盯着马克。她眼睛眯着,咬着唇边,只留出一条细细的缝。就好像她要打他一样。这个女孩喜怒无常。我喜欢她这个样子。“好的,”她说。“去哪?”
我耸了耸肩。“呃……这儿我不太熟。”
她看着想了想。“15大道K街的乔治布朗餐馆吧。那儿有户外座椅。咱们……四点钟见?”
太棒了!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感觉?还是她确实和我更近乎了呢?
马克笑着走远了。
“好的,四点见,”我说,又看了下她的眼睛。
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好人没好报(茱莉娅)
我不知道当时在想些什么。
不过当那个贝斯手走过来说我不是克兰克喜欢的类型时,我确实有些不爽。但是,说实在的,他也的确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尽管他的音乐简直无与伦比。我对音乐还是很挑剔的。什么风格都乐于尝试,但是我热爱朋克音乐。尽管父母对此极力反对,我还是选了哈佛大学里哪怕与音乐产业有一点关联的所有课程。这首曲子很好,独特新颖、不同寻常。可能是那让人欲罢不能的低音和克兰克声音的叠加,粗犷深沉,动人心弦,简直是……天籁之音。这声音我可以听上一整天。对我来说这太不正常了,我不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跟别人约会的人,事实上我压根就从不约会。
我本来计划要同其他组织者去参加集会后的总结会,并且还要帮助筹划下场集会。同时我还要留出时间接受媒体采访。但当他跳到台下,距离我的脸仿佛只有几英寸时,我根本无法拒绝,我就是不能。我无法拒绝,因为刚开始的那几秒,我甚至无法呼吸。
这大错特错。我不是来华盛顿约会来的。特别是和一个叫克兰克的、又弹吉他还可能抽大麻的家伙约会。我是出于对反战的信仰才来这儿的。
但当他走回乐队的卡车,扛着他的吉他和沉重的扩音器时,我看着他离开。不知怎的,我突然对任何反战的标语都失去了热情。反战的确很重要,但我自己认为战争会在这儿发生吗?不见得。国际答案组织,一个跃升为有名的人民工人党的分支机构组织了这次游行活动。如果爸爸知道我参与了他们搞的这次活动的话,他一定会心脏病发作的。但我并没有征求爸爸的意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才是真正应该为反战做一些事情的人,但那一点也不可能。
这便是我在一个十月的阳光明媚的下午乘出租来到华盛顿的麦克弗森广场的缘由。交通还不算拥堵,但街上有许多行人,其中有许多是从集会离开的。我马上看到了克兰克,他坐在餐馆前人行道边的一排桌子旁。他看起来很轻松,穿着他那破洞牛仔裤,双腿肆无忌惮地呈八字形张开,桌前放着一杯酒。他那件无袖T恤上印着一个燃烧着的骷髅头,与之呼应的是双臂上的炫酷刺青,他的头发染的几乎是全白色了,而且是一根根地直竖着。看着这样装扮的他坐在白色亚麻桌布的桌前,小口抿着酒,实在是太不搭了。
我走过去时,他站了起来。
“嗨,”他说。“我还担心你不能来呢。”
我很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呢?”
他耸了耸肩,说:“一个陌生人邀请你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共进午餐……”
我头微微向右斜,“好吧,我承认,你确实是个陌生人。”
他笑着为我拉过一把椅子——对于这样一个看起来放荡不羁又危险重重的人来说,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让人难以预见。
“咱们重新来一遍,”他说道。“我们还没正式介绍过呢。我叫克兰克·威尔森。”
“茱莉娅·汤普森,”我回答道。“你的真实名字是什么?”
他轻声笑了笑。“我真实的名字就是克兰克。我驾照上就这么写的。这样你该信了吧。”
“如果我问你父母怎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的话会不会显得无理?”
“茱莉娅也是一个过时的名字,难道不是么?”
“我有过时的父母。”
“其实我也一样。以至于我不得不去法院把自己的名字改了。”
“为什么是克兰克呢?”我问道。
“这名字适合我,不是么?”
我靠在椅背上坐着,仔细打量着他。克兰克大约有一米八高,棱角分明。一些刺青的图案自上而下,蜿蜒在他那健硕的胳膊上,但却是我从没见过的图案。他右臂上的刺青,看起来像是刻有音符的卷轴,沿着肌肉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肘部。左臂上刺着的看起来像是带刺的铁丝网,而在他的二头肌上,则是一处很难看的伤疤,足有三英寸长。
我能理解你改名字的冲动。改变自己。大隐于市。
“确实,”我说。“至少从第一印象上来说。”
服务员走过来,我点了一杯冰茶。
服务员离开后他咧着嘴笑着,“像你这样的好女孩干吗掺和反战集会这样的古怪活动?”他问道。
“反战古怪活动?”我问道。“这根本就不古怪好不好。911后派兵去伊拉克是一回事,可是入侵伊拉克……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那完全不是出于正义。很多人会因此而死去。所以,是的,我就参加这活动了。”
他耸了耸肩。“原则上,我同意你说的。但说实在的,我没看出在华盛顿示威游行有什么作用。”
我叹了口气。“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是我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
他听着,但并没有回应。
我靠上前,问道,“你呢?你们可是在集会上免费演出的啊。”
“是的,”他说道。“那全是赛琳娜的主意。她是另一个主唱,也是吉他手。而且她对政治非常感兴趣。”
“而你却不?”
“我对政治不太感冒。但我必须承认,在那么大的舞台上演出确实感觉很棒。通常我们都是在夜总会里演出的。”
“在华盛顿附近么?”
“不,大多在波士顿和普罗维登斯[2]。”
我吸了一口气。“波士顿?”我不动声色地问道。
“对啊,”他说。“我就住在那。你呢?”
好吧,这不是个好主意。我应该撒谎告诉他我住在西伯利亚或者阿拉斯加或是阿拉巴马。“我也住在波士顿。在……哈佛。”我的声音在句尾稍微有些提高,就像问号一样,就像我自己都不太确定我到底住在哪。我被自己的这不确定给惹恼了。
他傻笑着。“我想我应该知道吧。哈佛。”
“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通常不会和你这类女孩约会的。”
我不喜欢这段对话的发展方向,但我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那你都和哪类女孩约会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追星族,轻佻些的女孩,还有那些在波士顿南部酒吧经常出没的女孩。不是你这类的。”
我咬着下嘴唇。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谈论女孩的人。“那你为什么要约我吃午饭呢?”
他耸了耸肩,“总得有点改变。难道你不也是这样么?”
“也许吧。你也确实不是我通常会约会的类型。”
“你约会的类型是什么样的?茱莉娅。”
他半开玩笑半正经地问道。我很认真地看着他回答道,“我不和男孩约会。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和那些有抱负的人。法律或者金融行业的,就是那种西装笔挺的,将来也许会当议员或是总裁的男孩。额……也是我爸爸会同意我约会的男孩。”
克兰克色迷迷地看着我并突然凑过身来。“你是说你爸爸不会同意你和我约会喽?”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的蓝眼睛,非常清澈,他那染着奶奶灰的白发更突显出他的眼睛了,我甚至能看上一整天。他紧盯着我,像是要看穿我一样。我咽了下口水,我嗓子干极了。“我爸爸绝对不会同意我和你约会的。”
他笑了,那嘴角上弯带有孩子气的笑让我心跳加快,而且我头一次注意到他的下齿有颗牙有点歪,看起来可爱极了。
“你什么时候回波士顿?茱莉娅。”
我咽了下口水,深吸一口气。“坐明早的火车走。”
他眨了下眼。“你很熟悉这儿么?我之前还从没来过这儿呢。带我转转华盛顿怎么样?我们肯定会玩得很愉快的。”
“我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我深知这的确不是个好主意。我有自己的硬性规定。我会离吸引我的男孩远远的。
他的笑,有些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而且越来越严重。“我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所以我们才更应该试试。”
我皱紧眉头看着他。“那我们这次到底要做点什么呢?”
“我们先来杯玛格丽塔,看然后会怎样。”
我无法抗拒,也大笑起来。当他挥着拳说道“太棒了”时,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你可不怎么含蓄,不是吗?”
他耸了耸肩,不知为何整个上身都随着动了下。“我看起来很含蓄吗?”
“外表是不能说明一切的。”
他半眯着眼看着我。“好吧。那咱们就来看看外表究竟能猜出来什么吧。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这样的话,那就猜猜对方吧。”
服务员来时我强忍着笑,他给我俩每人点了份玛格丽塔,我点了份沙拉。
“好吧,但是你要先猜。”
他坏笑着。“好的。我看看——我知道你在哈佛读书。你穿得一本正经。我想你应该不怎么休息……你不怎么出去玩。独生子。听你的口音,你是……加州或者俄勒冈州人。你爸爸是个……总经理?也许拥有一家银行?你从没吸过大麻,而你鼻子上的鼻钉则是你叛逆的重大举措。”
我咯咯地笑起来。哦,天呢!我居然在咯咯地傻笑,有没有搞错。他完全是瞎猜。“就这些?”
“嗯……我猜你长这么大从没逃过课,除非是性命攸关的原因。但是你的内心,有一部分是想要挣脱的……做一些疯狂的事。”
他笑着说道,“好了,我猜得怎么样?”
“好吧,我不是加州人,实际上任何地方的人都不算。但是我想也算你猜对了吧,因为我爸爸现在生活在加州。我肯定不是独生子,我有五个妹妹。凯莉上高三,亚历桑德拉十二岁,一对双胞胎妹妹六岁,安德莉亚四岁。还有……我从没抽过大麻。我爸爸是个退休的大使,所以我的生活几乎是在世界各地度过的。还有……我一点都不叛逆。我的生活很好了,没什么可反抗的。”
说那么多真实的话语同时又可以完全掩盖事实真相,这确实令人惊叹。我非常擅长这个。我的一生都在编织着一个真实和谎言交织的网;一个用来隐藏自己的、用语言编制的盔甲。
他笑着轻轻摇着头。“没什么可反抗的?完全没有?”
“没有,”我回答道。也许除了我妈妈吧,她几乎操控着我的整个人生。但这个我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那太遗憾了,”克兰克说道。“每个人都应该有些去反抗的东西的。”
我皱起眉,把眉毛拧成一团。“我还从没听过这么疯狂的想法呢。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他耸耸肩,双手揣在兜里,身体靠回椅背上。“你要反抗的事就是定义你的事。”
“这想法太幼稚了,你不觉得吗?我宁愿自己定义自己。”
他大笑着。“你不是第一个说我幼稚的女孩。”
“我想也是。”
他眯起眼睛说,“你埋汰起我来就来劲儿了。”
“我没有。”
“你肯定是。相信我,宝贝……哈佛并不是通向快乐的唯一途径。”
“再敢叫我宝贝我就把酒泼在你腿上。而且我从来没说过哈佛是通向快乐的唯一途径,”我回道,突然变得非常抵触。我表现得很傲慢吗?我不觉得。是的,我是为我取得的成就而感到骄傲。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知道外面有更大的世界,活法也有千千万万种。如果真有什么的话,我最近的确经常有要改变的想法浮现在脑海。离毕业越近,我就越觉得生活越来越没有希望,就像不断陷入沼泽,无处可逃。“我看得出来,”他说。“你心中暗自把我和那些西装革履的家伙做比较,难道不是吗?未来的总裁或是议员。”
我尖刻地回道,“那也好过拿你与那些脑残粉和放荡的人相比。”
“天啊,”他说,随后喝了一大口酒。
“那这次轮到我猜了吧。”
他傻笑着。他就是个混蛋。但他真的太帅了。去他的。尽管这感觉很别扭,但很开心。在波士顿,我必须时刻小心,因为周围到处都是熟悉的人,这就意味着我必须要掩饰自己。
“好吧,”我说。“你看着什么都不怕的样子。黑皮衣、疯狂的T恤和愤懑的歌词。但我猜你肯定是来自郊区的还不错的家庭。你高中成绩不错,但你对上大学并不太感冒,你成立乐队是为了泡妞。你的外表——头发和刺青——全透露出这些信息。我猜与你展现出来的样子相比,你实际上是一个好人。”
他大笑起来。“错,错,错。我来自波士顿南部,家庭破裂,什么都没有。我因为总在学校打架被开除了,而且我并不是个好人。”
“为什么不是呢?”我问道。
“为什么不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是个好人?”
他并没有回答,靠后坐了坐,仔细打量着我。他的眼睛在我脸上来回扫视着,使我感到脸颊发热发红。就好像他坐在那儿幻想着我脱去衣服的样子,我开始呼吸急促,因为这种眼神通常会令我毛骨悚然。但此时此刻,我一点那种感觉都没有。事实上,我的身体背叛了我:我的乳房变得敏感起来,小腹也不自觉地抽搐。一个非常古怪的想法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但转瞬即逝,我在想他床上的活怎么样。绝对不会像维拉德那样,我肯定。
终于,他说话了,“因为好人没好报。”
我可不敢保证(克兰克)
因为好人会输。
这些话出口时我几乎后悔,因为她那性感的双眼突然瞪大了,瞪得很圆。她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上下不停地转动着双肩,就好像在为一场拳击比赛作放松,随后她的脸上浮现出那种习惯性的微笑。这就是我们刚见面后不久曾出现在她脸上的,永远也传达不到她伤感眼睛深处的笑容。但这时我意识到她的笑容不是因我而起,有人正朝着我们的桌子走了过来。
那是一位年长的女士,看上去很男性化,方下巴,双肩宽阔,一头漂染过的短发。如果穿件皮夹克,那么她的打扮就算在我玩过的一些夜总会里也不会显得落伍。她对我们虚情假意地一笑,然后说:“我就知道是你……茱莉娅·汤普森。”
茱莉娅把双手平放在桌上,表情一下僵住了。就好像她的生命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一副塑料躯壳。我并不知道那位女士是谁,但显然茱莉娅很清楚她是谁,而且她并不开心见到这个人。茱莉娅说:“你好。”
那位女士审视般地扫了我一眼,她的眼神使我联想到冷冰冰的机器,然后她开口说话,声音透着不怀好意的窥探:“你应该向我介绍你男朋友的,茱莉娅。”
茱莉娅的脸上现出明显厌恶的表情:“实际上,他并不是我的男朋友。一个熟人罢了。玛丽亚·克劳森女士,这位是克兰克·威尔逊先生。抱歉不能奉陪,我们正在吃饭,而你打扰到了我们。”
玛丽亚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她是否被茱莉娅公然的不礼貌所冒犯,但我觉得被冒犯了。我曾以为她会好一些……但她很无理,对我和玛丽亚都是。
我向前靠靠:“很高兴见到你,玛丽亚。不要听茱莉娅胡说……她是对我们俩的事害羞。”我伸出一只手叠放在茱莉娅手上,茱莉娅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拿开了。
听到我的话玛丽亚眉开眼笑:“我就说嘛!你们两个认识多久了?”
“克劳森女士。”茱莉娅开始插话。我有点不怀好意地大声说:“差不多四个小时了。但非常火爆激烈,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茱莉娅忍不住脱口大骂:“你这个混蛋!”这句话吸引了路边所有人的注意。
我猥琐地对她眨了下眼。
“哦,天哪”玛丽亚说:“我想我应该离开好让你们单独相处。”
“既然这样,”茱莉娅的语气明显带着讽刺:“那你为什么不到其他地方去荼毒?”
玛丽亚露出了一个古板的微笑,然后满意地走开了。
我问茱莉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转向我,眼睛里燃烧着真正的怒火。“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做什么了?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
“克兰克,玛丽亚·克劳森是一个八卦专栏作家。”
一个八卦专栏作家?“你当真?我甚至都不知道八卦专栏作家这种职业仍然存在。管它呢,反正我又不出名。”
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我,“我才不关心你,你这个自负的蠢货,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我半生气地问她:“和我一起被看到很丢脸吗?”
“好多年了,她伺机利用每个可能的机会去抹黑我的家人。”
“噢,去她的。”我回应她说。然后我做了或许不应该做的事。我站了起来,注意到玛丽亚已经回到人行道上的最后一个隔间,她正在那儿和一个蓝发老婆子聊着天。
我大叫道:“嘿,就是你!玛丽亚!”这个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个坐在街对面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对……给我滚,你这个八卦的贱女人。”
“啊,天哪,”茱莉娅用手捂着脸脸喃喃道:“你疯了吗?”
“对,亲爱的,”我回答茱莉娅,“我是疯了。快点儿,让我们把这个地方闹个天翻地覆。”当餐厅经理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掏出钱包拿出两张二十的纸币甩到桌上。
我转向那位经理:“没错,我们马上就离开。你可不要为了这点小事而动肝火。”
茱莉娅生气地叹息着。她咕哝着说:“我不认识他。”
我笑着说,“你说我们朝白宫那边走怎么样?”
“你是想让我们从那里也被赶出去吗?”
“我可不敢保证。”我快速地朝茱莉娅咧嘴一笑,我一边把她带到人行道上,一边得意扬扬地向玛丽亚·克劳森招手道别,她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是刚刚吞下了满满一大口变质的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