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她将把这些遭天谴的番茄都处死。
贝琪·沃德把足有三十磅重的红色丑陋物煮熟、冷却、晾干并装进罐子里。由于今年夏天气候潮湿,很多番茄都得了枯萎病,第一场霜降就杀死了很多番茄植株。在秋天带来更多死亡之前,贝琪的丈夫阿瓦尔摘了很多番茄,足有两抱那么多。现在,家里的窗台上、厨房的操作台和食品贮藏室的货架上都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番茄。刚开始,番茄是绿色的,后来变成了粉色,再后来变成了罪恶的血红色,偶尔还会有小黑点冒出来。番茄的优点在于没有小虫子或夜盗虫会伤害它们。因为番茄就像颠茄片一样有毒,而这些虫子很聪明,知道番茄会要了它们的小命。但相比较而言,人类就愚蠢多了。
贝琪用脏毛巾擦去汗水。索洛姆是她的出生地,她花了一年的时间下山去社区学校进修。那时她想成为一名打字员,可能的话,她希望能在韦斯特利吉大学任职,获得假期并退休。然而,阿瓦尔带着他的皮卡车、多克·沃森磁带以及沟子上的屎闯入了她的世界,对一个十九岁的山区女孩来说,这样一个男人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真理。之后的一天夜晚,男人忘记了戴上避孕套,九个月后他们结了婚并且生下了一个脐带绕颈的夭折宝宝。之后,他们又尝试过几次,但始终没有结果。现在他们唯一拥有的是一块狭长的土地、一个种植园以及数不完的番茄。贝琪真想拿起老公的散弹枪把这些番茄全都打得稀烂,让它们都变成果泥。
她望了一眼窗外,发现戈登的寡妇正在查看邮箱。这个女人在农场里生活一年多了,可她还是保留着大城市里涂脂抹粉的模样,就好像不化妆就不能在大白天出门一样。但不管怎么说,她看上去没有恶意,至少并没有像那些在贝琪穿中筒袜时代涌入的外来者一样冷漠。总之,贝琪对厨房厌烦透顶。她弹掉手指上粘腻的种子,然后径直朝门口走去,她决定和这位邻居好好聊聊。
砾石路路口挺立着三个邮筒。阿瓦尔居住的地方离公路最近,紧邻的是史密斯农庄,再后面是一小块地皮,拥有者是一个贝琪从来没见过面的男人,不过有一次她偷偷从邮筒里看过收件人的名字叫亚历克斯·伊肯斯。一位漂亮的妙龄女子每隔一星期左右会开车来拜访这个男人,很可能是为了幽会或者其他罪恶的勾当。
“您好。”贝琪从门廊里喊道。
那位红发女郎正在邮筒边上翻看手中的一叠书信,听到声音后她抬起了头。她的眼睛血红,看上去好像哭过。贝琪猜想这位邻居可能是个酒徒。尽管她丈夫戈登·史密斯实际上并不像索洛姆居民(包括贝琪)认为的那样无害,但他对这种行为也不会太包容。
“您好,沃德夫人。”戈登寡妇微笑着回应,露出只有城里人才有的整齐洁白的牙齿。如果让她套上骡子去犁出一条条直沟,她那双纤细的脚踝可能会完全折断。不过,她看起来还有点坚强,如同一张刮过的生牛皮在太阳下暴晒过一样。她步行0.25英里来邮筒拿信,并没有开车前往。“今年的番茄收成如何?”
“都是上帝的恩赐。”贝琪言不由衷地回答道。在这个敬畏上帝的国家,她可不能把真心话宣之于口。“现在你喜欢上索洛姆这个地方了吗?”
“我们正在适应。不过,这里跟夏洛特很不一样。”
贝琪不确信这位红发寡妇说的前半句是否属实,因为她看到寡妇的嘴角向下耷拉着,目光游离,似乎一夜都没有睡。“所以你会带着女儿再住一段时间?”
“我现在还不确定。这件案子可能会走法庭程序。”
“那就得看你碰到哪个法官了。约翰逊是个诚实的好人,但欧文卡什可是跟史密斯家沾亲带故的。如果欧文卡什被任命为这件案子的主审法官,你可能会玩完。”
“过一天算一天吧。”这个女人回答道。据贝琪所知,这位孀居寡妇一直用凯蒂·洛根的名字,因为她从来没有因为婚姻而改姓史密斯,她女儿的姓则既不是洛根也不是史密斯。这就是大城市的荒唐之处。谁会追随谁呢?
贝琪还了解到凯蒂订阅了诸如《财富》、《国家地理》以及《时代》等愚蠢杂志,其实她更应该利用这些时间阅读一下农民年鉴和种子目录。一个女人头脑里塞满了信息而不是智慧的话,在索洛姆这个地方注定是要遭受厄运的。凯蒂已经侥幸逃过一劫了。
如果马背传教士回来了,凯蒂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尤其是因为哈蒙·史密斯是戈登的祖先,他可能会要求夺回家族的土地。
阿瓦尔的博德牧羊犬狄格,从门廊的阴影处钻了出来,在台阶上吠了一声,以此证明自己是条尽忠职守的好狗。
“这个时节的索洛姆可真美。”红头发的凯蒂说。她仰面对着太阳,深深吸了口气,“这里群山连绵,空气清新。不过这里的夜晚没有璀璨的灯光,我有点难以入眠。”
“哦,我们有灯呢。”贝琪说,“上帝之灯,就是天上那些闪烁的小星星。”
红头发凯蒂走到贝琪家门口停住了脚步,狄格用鼻子嗅了嗅,狂吠起来。
“退回去,狄格。”贝琪对狗狗说,“这是我们的邻居。”
“你说的是星座。”凯蒂有点脸红地说,“这里地平线以上都是星空,但在我之前生活的地方,晚上大约只能看到四颗星星。”
“我不是要故意窥探个人隐私,婕特的爸爸怎么样了?”贝琪这么问明显是在打探,不过她认为上帝会原谅那些出于更大善意而编造的小谎话。
“他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但他的左手臂不如以前强壮。他说这些事情都已经成为历史了。”
“有了历史就意味着你活得太长了。”贝琪这么想着。山谷里的家庭和过去言和了,同时也和马背传教士冰释前嫌了。不管怎么说,这些家庭仍然居住在附近。
贝琪在某种程度上对凯蒂是钦佩的,尽管她违背了旧约,但是她敢于反抗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这么说呢?假如贝琪敢这样对阿瓦尔怒吼,她老公肯定会赏她一记耳光,将她打倒在地。在自由意志教堂里,除了偶尔吟唱赞美诗,她总是闭口不言;她会和其他妇女和孩子坐在左边。知道自己在上帝计划中的位置很重要。排在第一的是上帝,其次是马背传教士,然后是自己的丈夫。
但是,这个纤瘦的女人居然让两个男人为她而大打出手。尽管一个是疯子另一个是瘾君子,但这丝毫未曾减弱这件事情本身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凯蒂成为寡妇不但没有造成什么损失,而且她还因此获得了一项房产契约。也许贝琪能从她这里学到一二。
狄格感觉到了贝琪的不安,于是又开始狂吠起来。
“婕特还喜欢这里的学校吧?”她很乐意转移话题。
“目前为止还行吧。你知道这些小屁孩。”
尽管自己一个也没生养过,贝琪也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周围总是有男孩子在围着,很难管的。那些男孩就像我们家的狄格追逐骨头一样爱追女孩,但离真爱还远着呢。”
凯蒂笑了:“我觉得她能照顾好自己。”
要是那天晚上你们两个经受住了发疯的戈登·史密斯挥舞大镰刀,和同时出现的马背传教士,那我对这话一点也不会怀疑。
“好吧,我想我得回去装罐头了。”
“你能不能抽空让我见识下你是怎么做的?”
“没问题。”说归说,贝琪可丝毫没有要泄露自家秘方的打算。
“据说今年冬天很冷,所以还是储存些食物为妙。”
贝琪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凯蒂一眼,也许这个女人并不是个傻瓜。“松鼠疯狂囤积食物,毛毛虫身上的条纹大部分是黑色,八月总是大雾漫天。这些迹象表明未来的天气会很恶劣。”
“不管怎样,最好还是做好准备。”凯蒂挥了挥手,并冲着狄格说了声“好狗狗”,不过狄格根本没注意到。贝琪把狗狗留在门廊边,迫使凯蒂赶紧上路。这个瘦弱的女人走在砾石路上,边走边采摘沟渠边盛开的秋麒麟。
“麻烦。”贝琪自言自语,“一个瘦弱的女人什么也不是,只能是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