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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晚间新闻正对总理的六十大寿生日宴进行报道。而会议室里,总理玛丽安和她的内阁成员连同受邀的一众宾客们,手握香槟站在电视机旁,一起观看澳大利亚国家新闻的直播。播报员正说着首都堪培拉眼下看来是多么绿意盎然,全拜近日天降喜雨所赐,一扫十多年来的旱灾侵袭。这时,会议室里有人笑着打趣说,这大晚上录制的节目,乌漆抹黑的,哪里看得清堪培拉是什么颜色呀!引得现场阵阵哄笑。

从直升机的现场航拍画面中,可以看到灯光下斑驳璀璨的堪培拉市中心,摄像机又接二连三地遥摄格里芬湖和国会大厦,最后来到总理府——国家总理的官邸。

玛丽安顿觉头顶一阵直升机的轰隆声,她随之抬头望了望,便又马上将目光转回到电视上来。镜头拉近到环绕总理府的花园。园中棵棵绿树,灯光星星点点。玛利亚在心中叹息:这俯瞰之下的大地着实美丽!

电视里的新闻主播念过玛丽安·哈德维克总理的生日贺词后,便转而播报体育新闻。不知是谁此时关了电视,会议室再度重回欢庆的热潮。

玛丽安摆出微笑,抿了一小口香槟,却暗自期盼生日宴快点结束。

随着最后一批宾客在总理府前挥手道别,生日宴终于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下偃旗息鼓。玛丽安没有回房入睡,而是去了她位于府邸东翼的办公室,为伦敦会晤做准备。她明天的航班是上午十点起飞,因此必须在早上六点起床。这样一来,玛丽安还有整整两个小时可以不受干扰地检查一下与英国首相会晤的最终定稿。四小时的睡眠足矣,不论有无要事缠身,她几乎从来不多睡。

玛丽安很享受黑夜中这宁静的时光。虽然家佣正在清理生日宴留下的“残局”,但玛丽安在总理府这头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在送走最后一批宾客、助理莉莉也收拾好回家之后,内德便立马上楼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玛丽安猜测,莉莉估计还没到家就在车后座上睡过去了。明早八点她还要准时返回总理府来,陪玛丽安一起乘车去机场。

桌子上的花瓶内还留有一束送给玛丽安庆生的鲜花,可惜花朵已开始凋零,玛丽安将之挪到窗台边。

电脑旁整齐地摆放了一摞玛丽安的自传,上面有张便条,要她在每本自传的内封面里给不同的政府要员题词。她笔走游龙般快速给各位要员写上祝福语,名单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被划掉。外面有传言说要将她的传记拍成电影。如果能在六个月后的大选中获胜,她或许真的会考虑一下呢。令她感到荣幸的是,在历任总理当中,自己的执政时长位居第二。处在榜首的那一位,总共执政十八年。玛丽安若要反超,必须得在接下来的两次大选中连任。按现在的民意调查结果看来,这位女总理要继续执政还真不成问题。

她把注意力重新回到桌子上的文件。

此时已凌晨两点,玛丽安既满意又慰藉,因为有关伦敦会晤的事宜已准备就绪。在飞往伦敦的漫长旅途中,她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演讲词,并在飞机抵达目的地之前,再睡上四个小时,以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姿态去面对与英国媒体的第一次接触。此刻,今晚再无要事缠身。

玛丽安动身去私人楼梯间,下到一楼,右转后,直走到走廊尽头。她的房门微微半敞着。估计是服装师为她准备好明天的着装之后,临走时特意给她留的门。玛丽安进屋后直奔更衣室。换睡衣,整理头发,卸妆,短短几分钟便完事。最后检查了一下明天要穿的衣服和鞋子,便进入卧室准备休息。床处于阴暗处,玛丽安走到床边,才意识到内德的存在。

内德坐在屋角的椅子上,映着朦胧昏暗的床头灯,长满胡须的脸有一边陷入阴影之中。玛丽安感到非常惊讶。自她十一年前搬入总理府以来,内德从未踏入她房门半步。他的房间在另一端的走廊尽头。

玛丽安转过身面对内德:“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内德并未做答,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玛丽安对此感到一丝不安,她再次问道,“内德。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对方依旧以沉默作答。玛丽安在昏暗朦胧之中猜不透内德的心思,她打开了屋内的亮灯,为了能看清内德的双眼。可当她再次看向内德时,内心咯噔一颤。

内德凝视着自己的妻子,眼神强硬而带有谴责的意味。他紧锁双唇,脸颊冒汗,全身上下僵硬笔直。灰白的头发和胡须杂乱地缠绕在一起。尽管内德仍身着两小时前在生日宴穿的西服,但此刻的他却显得鄙俗不堪。难道他自宴席结束后一直在这儿等着?这说不过去,而玛丽安向来对一切事情都必须知清弄楚。

她双手交叉,往前一步,迎上内德紧盯自己的双眼,“我说,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内德一向温和的脸庞闪过一丝轻蔑的笑,这抹笑容很快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赤裸裸的憎恶。玛丽安从他脸上读出了这股憎恶。只听对方以嘲讽的口吻低吼道:“玛丽安,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与我们的计划不符。”

“又是计划!”内德突地站起身喊道。玛丽安被此忽然一吓,本能地后退几步。该死!她暗暗后悔自己不应将惊惶显露,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无论何种情况,她都应该守住自己的气场。可惜方才的后退把玛丽安的惊慌表露无遗。事实上,从前认识的内德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她几乎认不出对方就是当年所嫁的那个性格温和、为人理智且温顺的男人。内德又接着骂了一句:“去他的计划!”

婚后三十四年来,玛丽安从未听过丈夫吐露半个脏字。她不禁惴惴不安起来:平时总自翎对生活和工作都掌控得有条不紊,如今这事来得莫名其妙,使得她感到很不习惯。可话虽如此,毕竟她多年来也曾击败过不少严峻的考验,既能以铁石心肠著称,可不是浪得虚名。玛丽安做了一个深呼吸,定了定神,柔声发话,打算以退为进。“好了,内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德从上衣里掏出一个信封,目光依旧未从玛丽安身上移开。他说:“你看看这个,告诉我这是什么。”

玛丽安注视着内德手中的信封,苍白简单,毫无标记。“这是一个信封。”

“打开看!”

玛丽安接过信封,发现里面除了一张照片,别无它物。“这是什么?”

“好好看看!”

“行吧。”玛丽安镇定自若地从床头柜中取出老花镜戴上。“这是我的照片。怎么了?”

“什么时候拍的?”

玛丽安又仔细端详着照片。里头的自己,身穿两年前在巴黎买的白色真丝衫,衣服上有蓝色花边做点缀。但细看之下又觉蹊跷。照片中的她,看起来至少年轻二十五岁,发型也不一样,比自己年轻时的更乌黑更长。即便如此,照片中的面容也确实是她。“是我本人,只是这照片被电脑处理过了。”说完,她把照片又装回信封内。

内德一把夺过玛丽安手中的信封,再次拿出照片,举到她面前。“再好好看看,这女子是谁?”

“我不说了这是我嘛,不就一张被处理过的照片。那又如何?”

话音刚落,内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推了玛丽安一下。力气之大,使得玛丽安的老花镜猛地被甩飞,身子往后一倒,跌落在床上。她倒抽一气,呆若木鸡地望着内德。这下确实把她给吓坏了。眼前这人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内德。这他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照片中的人不是你,玛丽安。她是我们的女儿!”

玛丽安怀疑自己不知是否听错。“我们的什么?”

“我们的女儿!”

难道内德的脑筋出问题了?玛丽安从床上坐起来,仔细打量着他。“内德,我们没有女儿,我们……”

“婊子!”内德辱骂着妻子,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照片。“这是三十五年前被你遗弃的女儿!证据我都已经掌握好了,这下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内德的脸涨得通红,额头血管的青筋也愈发明显。

玛丽安决定:必须压住对方的势头。“内德,请你先冷静下来,如果你还这样,我就叫保安了。”

“把保安叫来!把所有人都叫来!你去找警察!去找媒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勾当!”内德咆哮着。其实,没有人能听到内德的嘶吼,这一点玛丽安心知肚明。从房间布置格局来看,她的卧室位于总理府后方。夜间只有保安人员,而他们又都在屋外值班。玛丽安试着站起身,而内德却一下子把她再次推倒在床。他喘着粗气,嘴角冒出白沫。

“好了,内德,那你想要我说什么?”“休想用问题来搪塞我的问题!玛丽安,我比你想象中还要了解你。我已经在你掌控下生活了三十四年!但这事!”内德在玛丽安的跟前挥舞着照片。“这事实在太过分了!”

当下之计,玛丽安不得不先安抚内德,把他送出房间再说。“内德,我们没有女儿。我们没有任何孩子。我不能生育,你记得吗?在我们结婚前,我就做了子宫切除手术……”

“你指的是把自己亲生骨肉如垃圾般遗弃后,又花钱雇人做手术让自己无法生育吧!所有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玛丽安,每一件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内德,你以为你知道些什么?来,我们静下来谈谈,把误会说开。”

“我知道她是我俩的孩子!我已经得到了吻合的DNA检测结果!也了解过她的经历!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别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你该……”

“别再命令我该做什么了!三十五年来,你一直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不够吗?”内德尖叫道。

“噢,内德,拜托。我们的婚姻不是一直以来都按约定好的那样,是你情我愿的合作关系嘛……”

“合作关系!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为妻吗?你知道吗?”

“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你的协议?你就是这样认为的?”

“内德,我们……”

“别说’我们’了,‘我们’根本从不站在同一阵线!我之所以娶你为妻,是因为你杀害了我的妻子!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我要阻止你再去伤害其他人!有句俗话——‘亲近自己的朋友,更要亲近自己的敌人’——这便是我娶你的原因,玛丽安!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婊子!”

玛丽安难以置信地盯着内德。“你现在是真疯了。”

“你来找我求婚那时,说我们能如何达成一致,说政治婚姻对我们的事业发展如何的好,外人眼中我们是如何的天造地设,你以为我都认同你那些鬼话?”

“是你选择娶了我,内德。”

“是你杀死了我的伊莎贝尔!”

“一派胡言,我……”

“你在会议室里往我的酒里下迷药,趁伊莎贝尔不在的时候,在我床上对我做了男女间的那种勾当。之后还留下一张我们的合照,故意让伊莎贝尔发现这一切!”

“伊莎贝尔是因难产而死……”

“她是上吊自尽!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玛丽安!”

玛丽安极力梳理刚才所听到的话。“伊莎贝尔自杀?为什么?”

“因为她和你不一样!伊莎贝尔不是那种尖酸刻薄、工于心计的女子。她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而我也爱着她。你还敢问为什么?!因为她敏感细心、正义凛然,是你这种人所无法理解的。她当时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而你却用那张照片毁了她!我至今仍然不解,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为什么要故意留下照片让她看到!玛丽安,你到底是怀着何种病态的心理造下此孽?伊莎贝尔发现照片的时候,被下了药的我还在睡梦中。她用电线绕住自己的脖子,就这样在楼梯的栏杆上自尽了。直至断气的那一刻,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张照片。我醒来以后看到的就是如斯景象!我把她放下来,叫了救护车,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我隐瞒了事实,告诉大家伊莎贝尔因难产而死,因为我无颜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你的所作所为!”

“这不是真的……”

“她把我们未出生的儿子也一同带走了!你知道吗?那是个男孩,伊莎贝尔宁愿把孩子一同带走,都不愿继续没有我的人生。万能的上帝!你以为自己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聪明,但玛丽安,你是愚蠢的!你是我迄今为止所遇见过最愚蠢、最残忍的女人。可怜的伊莎贝尔,她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她是我的此生挚爱,而你是我应受的恶果。你害我在不知觉间,对这世间最美丽、最可爱的女子造成此等伤害!你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我之所以和你结婚,是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恐怕还会有别的可怜虫要倒霉。谁知道你又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的浩劫!”

玛丽安哑口无言。

只见内德狠狠逼近,他的脸已被深不见底的憎恨扭曲得不成样子,呼吸急促。“正当我以为你已邪恶得不能再邪恶时,我发现你竟然还有一个女儿——而且还是我们的女儿。你把我们的女儿丢弃在世界的另一端,不顾她的死活。而我却全然不知!如果我早点知道,我一定会拯救她。我再也无法忍受了,玛丽安!我受够你了!我要离开你!今晚!现在就走!我将使出浑身解数拯救我们的女儿!我要对外公开此事,你听到了吗?我会让你垮台,你这丧尽天良的臭婊子!我已经掌握了一份集齐所有证据的文件,这文件足以使你一蹶不振,永远不得东山再起!我要为我们的女儿伸张正义,取回公道!为人父母,至少该有一个人能给她点像样的东西,而那人肯定是我。因为你带给人的从来只有痛苦,没有快乐!永远如此!”

内德突然停了下来,他双手抱头,照片从他的指间掉落,落到玛丽安腿上。内德紧闭双眼,神情苦痛。

玛丽安低头又瞅了一眼照片。这和她相似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人到底是谁?她抬头望着内德,内德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是谁,内德,她到底是谁?”

内德沙哑地低语道,“我告诉过你了,她是我们的女儿。她的名字叫伊芙·哈德维克。你所种下的恶果,终究要遭到报应了,玛丽安。”

话音刚落,内德向后踉跄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就这样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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