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过后有一段日子了,李继被撞断了腿,现在陈阿姨已经在陪她做康复练习了。虽然陈阿姨说过,她是家里人为她请来的看护,但是在这段日子里,被称作父母的那两个人却从未来看过她。
一定不是父母帮她,他们各自组成家庭,也许已经忘记了这个世上还有她这一分骨血。
到底是谁帮了她,她不知道,生死一线,有人救她,她自然感恩,可那个人却从不露面,她也无法,也许那个人会来找自己,到时必定报答。
日子过得乏善可陈,李继只想赶快痊愈,让肖杰批准她出院,先不说之后要还给别人多少医药费,现在她休息了这么久,公司的领导虽然在她住院期间有来慰问,但是这个行业变化很快,她再躺下去,公司里兴许已经没了她的位置。她得赶紧回去,养活自己。
她扶着栏杆看着窗外的阳光,像她醒来那日一般温暖和煦,摇晃的树叶,在草地上晒太阳的病人,有的还能走,有的却只能瘫坐在轮椅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这幅场景,有生机,也有即将到来的死亡,全摆放在自己眼前,却又异常和谐。
是啊,一场灾祸,那么多人的生命都没了,她既然能够死里逃生,就应该好好活下去。
逝者已去,活着的人,就该好好在这尘世间挣扎,这是恩赐,也是惩罚。
不过话说回来,她当初还真是小看肖杰了,看他的模样像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现在看来,他更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子,因为他现在苦口婆心的在自己面前喷口水:“你说你个小丫头,刚醒过来的时候挺乖的啊,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存心给我找麻烦是不是?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的身体我最了解,我说你还不能出院就是不能,就那个车祸惨状,你能把命捡回来就不错了,一天到晚还蹦跶呢。我说你们这些小女孩儿是不是电影看多了,以为自己是个超人……”
“超人是男的。”李继插嘴。
肖杰用手点点下巴,恍然大悟:“哦,对,那是钢铁侠?管他呢,反正不管是啥,我给出的专业意见就是,现在不能出院,在外面你再出事儿谁负责?反正不是我,你自个儿的生命得自己负责,但是在我悬壶济世的医师生涯里,就留下了一个‘不负责任,看关不严’的黑历史……”
李继扶额,她真是服了这个肖医生了,她之前被肖杰的美色迷惑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货是个二货呢?
“反正我必须得出院,我付不起医药费。”李继坚持。
听见她的话,肖杰终于停止了长篇大论,看她:“你不是有家人么?你家人还给你请了陈阿姨,陈阿姨是老手了,佣金可不便宜啊。”
“她不是我家人请的,我家人……”李继转过身去,继续看外面的风景,“我家人都死光了,她是谁请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得还。肖医生,我还不起了。”
肖杰沉默半晌,半天才来了一句:“不行。”然后把手里的笔插回胸前的衣兜里,走了。
李继听见他走的声音,没回头,叹了口气,这个肖杰真是难搞,她强烈要求也不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不行,简直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
但是这么拖着也不行了,她得想着法子出去。
深夜医院,不同于白日的门庭若市,安静得很,反差极大。晚上躺在这里的,都是饱受病痛的人,大多数人都休息了,连诊台值夜的护士,都有些昏昏欲睡。但是,也有睡不着的,比如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痛到呻吟的病人,比如苦苦等待亲友苏醒的有情之人,比如半夜发病被送过来急诊的病人,比如李继。
李继车祸之后,陈阿姨给她取了些换洗的衣服,她换好之后,躲在门后看着诊台两个靠在迷糊的护士,深呼吸一口气,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把鞋拎在手上,掂着脚,半蹲下身子,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她就压着嗓子“嘶”了一声,皱眉,她的右腿还在康复中,现在这种姿势又难受又费力,疼死了。
“你怎么这么狠心,爸对我们已经够好了,他现在命悬一线,你竟然还在考虑遗产的事情!”在楼梯间,一个女人的声音,或许由于心情太过激动,虽然声音很小,却依旧显得格外突兀。
李继头痛不已,电梯她不敢坐,陪碰见哪个相熟的医生或者护士,离病房最近的那个楼梯间是她的“逃生通道”,可是现在显然有人在那里争执,她算好了今天肖杰不值班,诊台的这两个护士又总爱偷懒睡觉,却偏偏没算好今天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真是倒霉。
若是平常有人,她也就搪塞过去了,可听这女人的口气,估计又是什么豪门恩怨,这样的新闻她写的太多了,不用动鼻子都能闻到瓜分财产的味道,空气里都是铜臭味。现在她要是从这出去,那不是被里面的人当作靶子了么,说不定还得杀人灭口了。
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她心里已经千丝百转了,回去再等时机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可她实在不甘心。
”啪嗒“,里面传来了打火机的声音,男人猛吸了一口烟:”老头子也享了一辈子的福了,他年事已高,继续治疗只能给他徒增痛苦,你是他的女儿,该多劝劝他,与其浑身插满管子痛苦离去,不如安享晚年,一了百了。“
李继撇撇嘴,这男的话说得好啊,话里话外都是为老人家考虑,说到底还不是想让人家放弃活路,真狠心啊。
听这个语气,像是岳城的大户,他们这一行消息必须得灵通,岳城有几个大户,各自是什么情况,她心里都一清二楚,这回又是哪家呢?大概是职业所致,她有点儿好奇,楼梯间里密谋”杀父夺权“的人到底是谁。
做的总比想的快,李继遵从内心,踮脚从门上方的小块儿玻璃往外看,女人的背影占了大半部分,能看的出女人身形姣好,长发披肩,穿得都是名牌,一看就是富家千金。而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只露了半张脸,挺眼熟的,可她在心里搜索了半天,都想不起来是谁。
她又踮起脚,再看一眼吧,那个男人的脸却变得模糊起来,甚至看不清五官,周身黑雾笼罩,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她甚至连两个人争执的话都听不清了,不由自主地看着那团黑雾,想要透过黑雾看清那个男人的脸。突然,那团黑雾有了形状,像个龇牙的怪兽,冲她袭来。
还好李继反应快,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咬了一口舌头,强忍住尖叫,转身就想跑。我的妈,这是见鬼了吗?都说医院阴森,常有异物逡巡,看来是真的,可是这事儿怎么就被自己撞见了!
忽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住了她的衣领,李继停下脚步,身体变得有些僵硬,瑟瑟发抖,不敢回头。听说遇鬼拍肩不能回头,你得假装它不存在,它觉得你没意思,就不吃你了。
她镇了镇心神,不顾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假装镇定地往前走。
“李继。”那只手幽幽唤她,声音还挺好听,李继想。
咦?不对,这声音听着咋这么耳熟呢?
李继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阴森,冷笑着拎她衣领的男人,对,是肖杰。
嘶,这表情,还真是恐怖啊。不过看见肖杰,她就放心了,好歹不是鬼,她捂胸口,一副惊魂未定:“肖医生,你要吓死我啊。”
肖杰放开她,挑了挑眉,抱胸,阴阳怪气地说:“我一猜你就不会消停,所以下了班特意回来抓你,你说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么,我一天天的照顾病人、做手术,很累的好嘛,你给我添什么乱,安分点儿皆大欢喜不行么!“
瞧瞧这话说的,好像他俩有什么私情似的,李继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还是堆笑,卖可怜:“肖医生,我真的好了,你就让我出院吧,我得赚钱养活自己呀,再不回去我工作就丢了,我以后还怎么生活啊。”
肖杰转头往她的病房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正是不吭声,李继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等他回答。
到了病房门口,肖杰转身看她,表情严肃,把手在下巴上摸来摸去,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今晚好好休息,哪也别去,明早办理出院手续。”
李继连忙点头,刚才那个一身黑雾的无脸男已经把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哪里还敢乱来。
肖杰把她安顿好后就走了,她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睡不着了。
她住的不是单间,旁边还有一家病人,现在睡得正香,还能听见微微的鼾声,她砸吧两下嘴,也算是有人陪伴吧,刚刚遇到了那样的怪事,现在要是身边没个人的声响,别说她胆子再大,也要怕死了。
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第一眼的时候,还能看见那露出的半张脸的容貌,怎么再看的时候就成了一团可怕的黑雾了呢,而且那黑雾好似能看见她似的,真的是鬼吗?
她打了个哆嗦。算了,赶紧睡吧,睡醒了就能走了。她闭上眼睛。
可是还没过几分钟,她又睁开了眼睛,遇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睡不着了。要不再去看一下吧?反正楼梯间离诊台很近,如果她实在遇到了什么伤害,还可以大声叫醒诊台值班的护士姐姐。
于是,总是行动比想法快的李继,已经穿好鞋子,披着外套往楼梯间走了。
走到楼梯间的门前,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豁出去似的踮脚往外看。
楼梯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垃圾桶上有几根抽过的烟头,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
鬼也抽烟么?她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今晚真是太惊险了,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拢好外套,跑回病房。
而她身后,方才还空空荡荡的楼梯间,忽然闪过一个黑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