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
月姬点头,朱唇微张道:
“近来八族之人动作频频,有暗子得到消息,他们与星溟海、万禁仙岛等界外妖族交流频繁,更是以各种理由推脱、阻碍分殿建立过程,与当初协议内容严重不符,余下地域均顺利完成。”
“帝族文氏对于我们的沟通依旧没有应答,牢牢占据苍翠城这座人族开源之地,对于分殿的进入同样保持冷漠态度,不过已有前方消息传回,苍翠城八千万百姓已有部分开始陆续离开,前往天墉城的路上已派人前往妥善护佑。”
“三月前与往生殿在雪域范围内发生激烈碰撞,折损太上境三名、天清境三十五名及低阶共计百余名人手,具体冲突原因不详。”
“前些日有传闻微山唯一传人出世,目前在大同域一带活动,是否接触、报以何种态度接触还待殿主定夺。”
“至于您交代的,百余年前第八兽珑陨落之处.....”
说到这里,她微微偏头看向身侧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酷男人,眸光似有神采飞扬,“还是未曾找到。”
“嗯。”
老者缓缓点头,抚须垂目,沉默了足有半刻钟。
祁天道与祁秀的视线不由自主接触到一起,不出一息便默契地划开,眼眸深处均有各异神采。
在这段时间内,所有人不自觉噤声,望向上空那个男人的目光愈发炽热,仿佛在注视神明。
第八兽,珑,传闻擅吞食气运、趋吉避凶,所过之处山石染灵、草木化仙,藏身之法更是堪称世间之最,极尽乾坤殿之力,千年来仅寻匿到三次。
第一次随行太上境十名、天清境五十名、通玄境三百名以及低阶修道者近千,仅仅两个时辰,全灭于星溟海域。
第二次出动道隐境三名,十二太上全员出动以及百名秉烛使,另有三道尊之一的月姬随行,耗时三天断其一足,仅有沉月道尊重伤返回。
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于万禁仙岛范围内发现其踪迹。
此行仅出动一人,圣曜道尊。
翻手间镇压第八兽珑,追寻过程中遭遇万禁仙岛阻挠,更有神秘的岛主亲手布下道禁。
可这个男人,一拳便将万禁仙岛打穿,同样粉碎了珑最后的生机,使其尸骸沉入万禁仙岛湖心的巨渊。
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行。
已经没人去在意珑的尸骸去向,纷纷向这位天地在其面前都要黯然失色的生灵低下头颅。
盛名之下尽是累累白骨,描述的便是他这般人物吧。
众人浮想之际,老人忽而轻敲了下桌子,隐约能看出笑意比以往更甚,“圣曜道尊?”
用的是敬语,语气是疑问式。
两者似乎处于平等的地位。
男人安静坐于原位,霜白睫毛遮蔽下的眼眸笔直看向前方,看似在对老人对视,又仿若与其身后某种东西对视,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
“已完成。”
“好。”
老人这般说着,脸庞的笑意当中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他伸手入袖,摸出一张琥珀色卷轴样式的崭新物件,于座前的小桌上摊开,挺背起身。
霎时间,包括三道尊在内的殿内众人整齐起身,前走一步单膝下跪,手掌相对拟化天地,低头阖目状若聆听。
师徒二人不明所以,速度却不慢旁人。
寂静无声的肃穆环境中,暗沉的眼皮前仿似出现了光,浑身被温暖包裹着,一如母胎时的状态。
灵力流淌悄然加快,丹田内的灵海以肉眼可见扩张着,没有一丝痛苦,那种玄妙的感觉...像在感受天地独特的温暖,感受作为生命诞生时,天地给予的包容与慈爱。
祁秀静默感受着,不自觉完全放开心神,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不时何时光芒散去。
他猛然睁开眼,汗水自后心疯狂渗出,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一下。
强行按下心中的恐惧与不安,第一时间看向祁天道。
视线所过之处,有人在哭有人在笑,神态异常平和,沉浸于刚才的状态中。
然而全场当中,仅有三人站着。
祁天道仍闭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相信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站起身的。
越来越多人醒来,在察觉到祁天道的状态后,或恍然大悟或摇头苦笑,心底深处隐隐的敌意彻底消散。
“醒来。”
耳畔传来老人慈祥的嗓音,祁天道缓缓睁眼,仰头与前者对视,眼眸清澈如水,就像刚出世的婴儿般不带一丝杂质。
“你可愿做乾坤殿第四位道尊?”
音量不大,足以震撼心灵。
乾坤殿与八族同时代建立,立殿以来仅有三位道尊,亘古不变,影响力更是旷古烁今直追帝族。
今时今日老者这句话,足以被载入史册当中。
满场狂热到几欲燃烧的目光中,祁天道看向拼命朝他挤眉弄眼的左染,轻轻摇了摇头。
“也罢,日后你可自由行动,无需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包括我。”
“待遇地位等同三道尊,行事仅徇天意。”
“乾坤敕命,天恩赠福。”
老人笑意不变,未等其回应,苍白褶皱的手掌轻抬,原先空白的琥珀色卷轴飘飞至上空,幻化为一副场景。
星光闪烁,电闪雷鸣,那是一片昏暗泛紫的无边海域。
他庄重地拱起手,肃穆的嗓音随之响彻大殿:
“前有第八兽珑侵吞人族气运,致天下灾害骤起,悲离之音萦绕耳畔,乾坤殿应天承运,秉承乾坤之意将之铲除,顺应天意造福苍生。”
“现有星溟海包庇败匪为祸一方,其首第六兽溟擅断天机,扰乱人间因果,令小人生,致圣人死,恶已滔天。
“天诏有令,讨伐星溟海,诛杀第六兽溟!”
所有人不约而同拱手,严肃的声音整齐回荡:
“遵令!”
老人信手压下回音,略微环视人群,诚恳道:
“现有消息,魔种将于三年后现世,届时势必引起天下大乱,还望诸位同仁戮心同力,及早做足准备,替天下苍生谋求一份安定。”
他摘下披在肩上的衣袍,拄着拐杖缓缓向在座的人鞠了一躬:
“拜托了。”
话语似有魔力,带动着人们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烧。
“天下安定,乾坤永存!”
“事关苍生,虽死犹荣!”
狂热的声潮冲击着穹顶,却因一个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圣曜道尊起身朝外,嗓音依旧是那样的完美且冰冷:
“没人会死,我亲自去。”
......
“小祁,你是猪脑子吗?”
殿外,左染嘴里絮絮叨叨着,不时用力狠狠拍一下祁天道肩膀,偶尔能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响起,
“不,我觉得这样说你都算侮辱猪。”
“放着好好的道尊不干,总惦记我这手接生绝活做什么,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真是要气死我了,你个兔崽子......”
祁秀小心观察着左大人的神情,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连忙从储物戒里掏出两瓶集市上买的劣质地瓜烧,撑起笑容递过去。
“干嘛!”左染转头看向祁秀,夺过地瓜烧吨吨吨几口,喝完了继续骂:“我看你也是闲的,明天我就去紫华宗跟她们宗主提亲,先把你办挺了再说,省得成天碍眼!”
祁秀脸上的笑容突兀消失。
对不起了师尊.....祁秀心里默念一句,不动声色地从两人中间绕到左染右边,低声附和道:
“我也经常怀疑师尊上辈子是猪妖。”
“臭小子啊,亏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一直战战兢兢的祁天道勃然大怒,气还没涌上来就一巴掌扇了回去。
“你跟谁老子呢?”左大人咬着牙,一边扇着后脑勺一边骂。
啪..啪..啪..
“憋打了...好丢人的...”祁天道抱头蹲在台阶上,委屈到哽咽。
“你也知道丢人?做了道尊就不用成天被我揍了,跟我去找老头子。”左染仍是气不过,拽着他就想往殿内走。
“真不去。”祁天道倔强地站在原地,无赖道:
“您就这么想赶我走,那成啊,给我在殿里找个偏僻的小木屋,再赏几个美貌的侍女贴身服侍,我保证不来烦您。”
“你他娘倒是想得挺美,我都没有这待遇。”
左染都给气乐了,倒也不再动他,靠在护栏前拨开酒葫芦灌了一口,视线穿过云层看向远方飞舞的仙鹤。
良久,他略有些语重心长道:
“有些事情记在心里就得了,没必要因为这个挡了自己的前程,人一辈子长着呢,恩情还得完吗?”
“那可不一样。”祁天道笑嘻嘻没个正形,“做道尊拘束多,出门还怕被人认出来,惹事了没人罩着。”
“现在就不同了,有您这颗常青树撑腰,出门挺胸都嫌少两块肉,去喝花酒别人也只会记得是您的手下,多舒坦。”
嗯?
好像...有点道理......左染聚精会神听着,忽而懊恼地挠挠胸口。
怎么当初就没想到这一茬,被老头子忽悠瘸了,才当了这么个道尊。
“随你,以后记着别随便动手,把人打瘸了我可没工夫给你擦屁股。”左染随性地摆摆手,举步前走。
“是!”祁天道高声应着,与徒弟跟随左右。
“道尊,我可以问问题吗?”祁秀问。
“说。”
“您...被那些人在心里骂...难道不生气吗?”
事关心中的评判标准,祁天道也悄悄竖起耳朵。
“生气又能怎样,还能杀了他们?”左染不羁地笑了笑,“真要杀了他们,那我跟他们还有什么区别?”
“再说,做人霸道到那种程度,又是什么东西?”
“我的原则无非是人而已,高过底线这个他们爱说说去。”
见他怔怔发呆,左染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刚到这里,没必要平白遭人碎嘴,小祁我倒不担心,关键是你,要学会自己争气。”
“以后听到谁骂你,给我嘴巴子往脸上打,如果老的出来了让他来找我,别学你师父那怂包样子,丢不起那人。”
“再说,在这天下除了老白我还真没怕过谁。”
祁秀呆呆回应,“噢。”
“小的简直慧眼识金。”祁天道不露声色拍了个马屁,“那您是哪一修?擅使刀还是剑?”
“兵修用刀,怎么?”
“我还没有见过高品阶兵修,能不能掏出来给小的长长眼?”祁天道略微搓了搓手。
“它目前不在这里。”
祁天道迟疑道:“那它在哪,我听说兵修可以随时召唤本命兵器回来的......”
左染没说话,抬头看向天空。
什么意思?
没听懂的师徒二人仰头注视,伸长脖子还是看了个寂寞。
“别看了,再看掉下来砸不死你们两个兔崽子。”左染露出得逞的笑容,一人赏一掌示意往前走。
没走两步他又忽然停下来,摩挲着下巴问道:
“小祁啊,常言道用剑是君子,你说...用刀的是什么?”
好学生祁秀低眉认真思考,祁天道稍稍挑眉,装模作样在原地转了两圈后,扯着祁秀走到左大人前面,躬身小声道:
“屠夫?”
没等后者反应,他拉着徒弟拔腿就跑。
待两人跑远,左染才慢慢反应过来,忍不住大笑出声:
“好!今晚就宰你这头猪妖来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