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大漠幽冷寂寥,值守的弟兄困倦地杵着长矛打盹,只有泛着些许呜咽的凉风与篝火燃烧发出噼啪的脆响声。
“漠叔,您睡了吗?”
江小七站在帐篷外轻声问着,神色竟是罕见的严肃,眼神中寒星闪烁。
“还没有,怎么了?”
帐篷内的漠河听道他的声音,点燃了油灯,掀开帐篷一角疑惑的看向他。
这是辉耀返程的第二天夜晚,漠河不知是出于希望节省时间还是想进一步了解江小七的原因,决定跟他们一起上路,
江小七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左手朝着他招了招,转身朝大漠深处走去,漠河不明所以,但看这姿态显然是不希望被辉耀的人知道,当即掐灭油灯,起身跟了过去。
两人一路走着,一直走到看不到辉耀营地时停了下来,漠河出于内心的疑惑率先发问:
“怎么了,什么事需要这么神神秘秘的,甚至都不能让林兄知道?”
江小七默默摇了摇头,轻声说了一句话:
“漠叔,我想杀人。”
“杀人?!”
漠河大惊失色,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江小七面无表情,双手自然垂立,眼神中闪烁着明亮而危险的寒光,仿佛一头孤傲冷酷的狼。
“你想杀谁?”
漠河定了定神,眼神紧紧盯着江小七,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刚才那瞬间江小七流露出来的杀气令他手臂上的汗毛微微竖立起来,本以为到了临洲需要多费些功夫帮他站稳脚跟,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那两个人,他们身上已经沾染了火的气息,我能感应得到。”
江小七闭起双眼,手掌慢慢摊开随着微风有规律的律动着,在他的感知里,远方几十里外的那两颗火苗清晰且明了。
“那两个人...噢,他们的行踪我已经查到了,想着到了地方再除掉他们的,唉,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漠河转念一想露出恍然,他低估了江小七的能力且高估了他的耐心,若不是临漠商行的眼线遍布漠北,他甚至不知道那两个人还活着,能感应到几十里外的情况,这等感知力简直真是...
“不,他们必须得死,而且是死在我的手上,我不会容忍任何能威胁到辉耀安全的因素。”
江小七再次摇头,眼神直逼漠河,锋利且坚定。
“好吧,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漠河只能再次苦笑,辉耀的人都一个性子,贼他娘的护短,不光老的是就连小的也是,这要谁偷了他们半袋粮,怕是家里都要遭殃了。
“您最好是能和我一起去,留一封信给林叔,以他们的脚程,我们应该能在他们回到凛城之前汇合。”
江小七思量着,忽然微微一笑。
漠河倒是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斟酌着其它事情,却不曾想江小七直接走过来抓住他的衣袖拼命的摇,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撒手的样子。
漠河一看顿时给气乐了,一巴掌甩他脑袋上,笑骂道: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了...我说你恶不恶心,又不是小姑娘,对着我这个大老爷们摇个什么劲。”
“嘿嘿,还是漠叔最好。”
江小七咧嘴笑了起来,眼中的寒光始终不曾消散。
“那就快去快回吧,我身上还有几张不值钱的速身符,现在倒是派得上用场。”
“您还是留着自个用吧,尊老爱幼是传统。”
“好你个臭小子昂,敢小看我,待会就等着跟在我身后吃屁吧。”
在帐篷中给林庆华留下一封信后,这不正经的一老一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当中。
.............
第二天一早,林庆华等人在收拾行装时发现了这封信:
“林兄,我带小七去见一个熟人,无需等候几日便回,勿念。漠河。”
看着这封信,林庆华稍微思索一会,下令继续启程,一起经历这么多事情,他相信漠河的为人,也相信小七的实力,想要在他眼皮底下无声无息的将小七带走,如果不是主动配合的话是万万做不到的。
于是辉耀一行人继续赶路,直到抵达凛城前的前一个傍晚,两人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营地,见到两人毫发无损,林庆华顿时把心给放了下来。
众人都好奇他这几天跟着漠河去哪了,趁着驻扎营地的功夫,大德偷偷找到江小七想了解情况好去跟其它弟兄吹牛逼,但见他说话支支吾吾,半天没蹦出个屁来,于是只能作罢。
终于,经过一路长途跋涉之后,在次日正午时分,辉耀商旅团终于能远远望到凛城的大致模样。
赶了许久的路,漠河也觉得疲乏了,望见城镇心中不由有些欣喜,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辉耀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众人纷纷从行囊中找出一件白色长衫换上,顺带着把遮脸帽也翻了下来,将整个面部全部挡住。
此时的辉耀充斥着肃穆的氛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嘈杂声音,只有步伐一致的阵阵脚步声,漠河按捺心思,且行且看。
一步步临近凛城,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等到能清楚看见凛城全貌时,漠河旋即恍然了,接着便是沉重的叹息。
令人压抑的并不是这座城池,而是城门处黑压压的,翘首期盼的小孩与妇女。
大漠中并没有特殊的传讯手段,只能托骆骑送信给远方的丈夫,虽然骆骑一般都是由有经验的商旅团老人担任,但在这片动辄席卷沙暴的大漠当中,出事的概率也是非常高的,一年半载杳无音信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
到了既定的时间没有收到消息,平凡的她们只能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日坐在城门期盼丈夫的归来。
曾经有位妇人苦苦等了三年却只收到了丈夫的噩耗,结果一口心血呕出当场命陨,自那以后辉耀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也就是林庆华等人当时的举动。
人积累起来的情绪是十分可怕,每一道目光中蕴含的思念与期盼无疑是十分沉重,当数十上百道这样的目光投射到一个人身上时,但凡有良知的人都将会受到一次严酷的洗礼,无法抑制的想到因自己而死去的弟兄,以及面对他妻儿的无穷愧疚,这番举动也是对团员们的保护。
城门处的人群也注意到了辉耀,很大一部分人开始骚动起来,毕竟辉耀是凛城最大的商旅团,由于有江小七这位天才导向师的缘故,基本很少发生因天灾导致减员的情况,这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辉耀团员的妻儿父母。
可是还没等她们欢呼,有人发现了不对劲,虽然辉耀众人带着遮脸帽,但人数却是锐减了一半多,一丝恐慌的情绪顿时弥漫在的心中。
面具下的林庆华神色不变,默默带领团员们迎着道道刺眼的目光,穿过纷杂的人流,缓步踏入城中。
或许由于这些年辉耀对于她们的帮衬,或许是由于自家男人对于这位首领的信任与尊敬,她们并没有当场质问,跟随着他们的脚步回到辉耀大本营。
“该来的终究会来...”
望着眼前熟悉的建筑,林庆华一阵恍惚,用力推开大门率先走了进去,辉耀众人紧随而入,一路走到辉耀议事大厅,纷纷摘下了帽子。
大概过了一刻钟,外边的老弱妇孺陆陆续续到来,有人找到了亲人,纷纷抱头痛哭,更多的人却再也找不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甚至有女人瘫软在地,泪眼婆娑的一遍又一遍扫视着人群,仅凭一股期盼在苦苦支撑,悲戚的氛围不觉蔓延开来。
“林...林团长,我家何铁去...去哪了?您是不是给他安排了其它任务?”
一位妇人满脸泪痕,双手紧紧抱住她那才两岁的儿子,颤抖着声音问道,小孩虽然还不懂事,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也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林庆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诸位,请听我说几句。”
人群逐渐安静,哪怕再悲伤的妇人也极力抑住了哽咽声,她们想知道被自家男人如此尊敬甚至敬仰的辉耀首领会给她们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首先我要跟大家说一句话,对不起!”
林庆华直视眼前悲痛的人们,腰部渐渐弯下,深深对她们鞠了一躬。
她们甚至一度忘记了伤痛,呆滞的看向林庆华,一个男人,一个地位崇高的首领愿意对她们低下头,就等同于将自己的尊严丢在地上狠狠的踩。
“老大,这不关你的事啊!要怪就怪白狈那群狗杂种....”
辉耀的老人亲眼目睹林庆华低下头,眼眶都红了,伸手扒拉开人群就要冲过去扶起,却被一个眼神制止。
“是林某无能,他们信我才把命交到我手上,我却没有能力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所有壮烈牺牲的弟兄们,林某会替他赡养父母,照顾妻儿,所有一切由我个人承担,诸位如若还是觉得不解气,要杀要剐,林某没有半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