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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日本特工寺垣北村真够幸运的,刚刚走下清姜河畔的山梁,便与汪大年少将率领的日军战俘邂逅了。

“他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寺垣开始并不知道这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日军战俘,迅速躲到一片荒草遮掩的乱坟岗子后面,紧张注视着眼前这支默默行进的队伍。

队伍人数不多,总共不过十二个人。令人费解的是,他们的着装实在蹊跷。穿中国军队黄军服的有三人,从领花看,走在前面带路的那个傻大个儿是少尉排长,走在队伍后面的是一位穿呢子军装的少将,殿后的无疑就是他的警卫员了。其余九人皆穿灰布军装,两名女性。灰军装们没带任何武器,也没有什么标志,既不像趾高气扬的晋绥军,更不像朴实无华的八路军。看那一个个不高的个头儿和壮实的身材,寺垣恍然明白过来:哎呀!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不是自己四处寻觅的日军战俘吗?

寺垣北村是日本华北方面军派遣到陕西宝鸡县寻找那些关押在中国军政部第一俘虏收容所的日军战俘的。由于关押地点偏僻而隐秘,他的前两任均无功而返,在黄河岸边接头后,被继任者无情地处决了。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怎么容得下这些庸才?他受命后,化名“袁小凯”,自称是袁世凯的堂下嫡孙,扮作行医郎中,肩挎帆布褡裢,前书“妙手回春”,背书“药到病除”,手中“哐啷啷”摇晃着一柄银圈串铃,走街串巷,四处打探日军战俘的下落。他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双目鼓胀,面黑如漆,眉宇间透出一股森森杀气。这副尊容有些凶恶,好在他自有一套变脸术,必要时堆出一脸谄笑,虽说皮笑肉不笑,倒也遮掩得过去。于是,一般百姓很难猜透他,只是从那黄灿灿的满口金牙猜测,想必此人来头不小。他三十来岁,少年时随拓殖团来到中国,在天津码头上混大,既当过拐卖妇女的人口贩子,又做过日军慰安所老板,是一个阴险狡诈的“魔头”。离开慰安所接受特工训练一年多来,他一直惦记着那里的姑娘,特别是一个叫水子的朝鲜女大学生,眉心有颗观音痣,颇使他怜爱,总是念念不忘。来到宝鸡,他很快就熟悉了这里的山川地貌和风土人情,走遍了这里的村村寨寨,但两三个月过去了,依然一无所获。上级命令中要他限期找到并打入内部的日军俘虏收容所,缥缈如太白山头的云雾。他担心自己的命运和两个前任一样,葬身在中国的黄河岸边。此刻,当他看到开满野花的山道上走来这支异样的队伍时,眼睛突然一亮,他的紧贴坟头的胸脯已将地面砸得砰砰直响了。

这是1939年3月5日,农历己卯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收容所驻地的太殷村,社火队天不明便赶往县城闹社火了。随后而来的收容所主任汪大年少将,要让俘虏们开开眼,感知一下中国乡土文化的魅力。他所带领的九名战俘,是从一百多名在押俘虏中挑选出来的,他们都是表现较好的模范俘虏。比如被村人唤作“杨五郎”的岩切五郎,被呼为“眼镜”的森下九郎,被日军强征为慰安妇的朝鲜姑娘水子和金子,还有黑脸胖汉龟田雄二、瘦猴子斋藤荣作等。汪大年没带部队,只让排长陈忠孝和警卫员郑拴子跟着。他要给战俘们创造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汪大年从小接受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熏陶,是陕西著名辛亥革命元老于右任先生的高足,曾两度留学日本。在即将取得经济学博士学位时,因组织中国留学生抗议日本政府的侵华行径而被驱逐回国。起先在军政部供职,曾作为中国政府谈判代表,参与调停中日“虹桥事件”,后调回陕西组建第一俘虏收容所。这是中国最高统帅部做出的决定。俘虏们听说很快就能在神农炎帝的出生地观看社火,一个个兴高采烈,激动不已,要亲眼见证炎帝故里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陈仓社火与日本民间的“神农祭”有什么不同。炎帝神农氏是五千多年前的火神、农业之神和医药之神。神农尝百草,辨药性,究患脉,制针灸,创立草医药,后来传到国外,是全世界医药文化的鼻祖。因此,历代以来,受到日本民众的敬仰和崇拜。对这些战俘来说,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寻根之旅,是可以在今后几十年里骄之于人的谈资。

太白山的雪峰云开雾散,正是麦苗返青燕子呢喃的早春季节,路边的垂柳悄悄挂上了醉人的新绿,横在山坡上的几株野樱桃绽出灿烂的笑颜,空气中流溢着消雪后泥土和草叶的清新气息。迎着从宽阔的渭河河面上跃出的红彤彤的朝阳,他们队列整齐,步伐轻快,远远望去,犹如一道亮丽的流霞。

汪大年带领的俘虏队伍来到一片松柏蓊郁的林间休息。不一会儿,卫生员金子和水子各捧着一捧山花跑了过来。“汪主任,你来选花儿!”水子抢在金子前面嚷嚷道。汪大年不解地问:“选花儿,怎么个选法?”水子说:“我们两个,一人手里的花是单数,一人手里的花是双数,测测咱们今天的运气。”汪大年明白了:“噢,是占卜啊!”金子说:“对!过去,我们每天都占卜,预测当天的吉凶祸福。双数为凶险,单数为吉利。请您为我们的行动占卜一下。”汪大年犹豫了,推辞道:“今天嘛……算了吧!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占卜有什么用?”水子分辩道:“不!您一定要选一下,权当玩哩嘛!”她恳切地将鲜花伸到这位威武而慈祥的长官面前,眉心那颗朱砂痣突突直跳,仿佛有许多心里话要向他诉说。这时,其他人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抢着为将军做主。汪大年不好驳大家的面子,看了看两个姑娘手中的鲜花,见怯懦的金子讪讪地往后退,说:“好,我要金子手里的花。”人们哄笑着,推金子向前。她却不肯,凄然说:“谢谢汪主任选我的花儿。我的花是双数,不好,因为……”大家一时愣住了,金子喃喃道:“对不起,请原谅!我不想把我的晦气带给大家……我,这就回去!”金子转身要走,被众人拦住,她悲切道:“我的命运不好,总忘不了那场噩梦……我是在河边打水时被抓走的,后来就成了慰安妇……至今,家里人还不知我的下落……”汪大年郑重接过金子手中的花,拔出一枝插在自己上衣口袋里,将剩余的又豪爽地捧给她:“金子姑娘,别难过!命运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就是富有天下的皇帝,要是性格懦弱,也可能丢掉手中的一切。中国历史上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就是这样。我的一生都在和命运抗争。我希望这枝花能带走你的不幸。这样一来,你和我,不都是吉利数字了吗?”俘虏们哄闹着,要抢金子手里的花,她破涕为笑:“满地都是花儿,自己摘去!”人们还是一哄而上,抢光了金子手中的鲜花。这时,警卫员郑拴子探路回来,张着大嘴巴喘息说,前面有一条近道,直接下去,就是神农庙大殿。大家顺着他的手指向山下望去,远远听得锣喧鼓噪,火铳声声,只见飘飘摇摇的彩旗早已塞满了通往县城的道路,五颜六色的社火队伍正徐徐向神农庙大殿前的广场上汇集。

趴在坟头后面的寺垣北村,目不转睛地看着到面前采花的两个姑娘。一位不认识,而另一位,他一眼便看清了她眉心的那颗朱砂红观音痣,不由得一惊:难道是她——水子?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睛看了半晌,果真是她。他本想猛扑过去抱住她,又怕吓跑了她。他不知离开慰安所以后水子是怎么被俘的,不过,水子的出现,无疑证明了其他人的战俘身份。

寺垣的脑子里还挂着许多问号,两位姑娘已反身回林中去了。接着,警卫员回来,从他向将军的报告得知,他们是去看社火的。寺垣不禁一阵冷笑:“好啊!天照大神显圣了,我立功的日子来到了!”寺垣下意识摸了摸褡裢里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那是便携式电台。他正思索应该怎样将它隐藏好,林子里响起了集合的口令。

寺垣从齐腰深的蒿草后面向林间望去,俘虏们已在林子外的空地上站好队伍。这是多么整齐的一支队伍啊!当它毫无遮掩地展现在面前时,寺垣的心头不由得腾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春日上午暖融融的阳光慷慨地从神龙塬崖顶照射下来,洒在这些灰布军装的俘虏身上。阳光下,每一张面孔都看得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寺垣恨不能将自己变成一只山蚂蟥,好将目光的吸盘紧紧吸附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为了再靠近些,他瞅好身边两个塌陷的墓坑,拨开草丛,猴子一样敏捷地向前蹿了蹿。作为一名肩负重任的特工,他必须辨认并记住这些面孔。“这是水子,这是另一个采花姑娘,这是……”

忽然,寺垣的目光被烫了一下,他的眼睛几乎要冒出血来,心里咒骂道:“是他,怎么是他?八嘎!”原来,在俘虏队伍中,寺垣发现了一个人,一张熟面孔。他中等个子,圆圆的大脑袋剃得倍儿亮,就连脸盘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他将深灰色的棉帽戴好,双脚一并,昂头挺胸,像一只撒欢的儿马。寺垣一下子认出了他——自己的老同乡、原日军第十师团濑谷支队步兵六十三联队第一大队队长岩切五郎大佐。

寺垣很不情愿地看见了他,一个曾令他羡慕和憎恨的人。接受任务来宝鸡以前,寺垣从大量的中国和世界各地的报纸上,刮地皮一样搜集着每一条有关日军战俘的消息。特别是岩切五郎,他没有放过对自己这位儿时玩伴每一个细节的捕捉。岩切是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高才生,脑子灵活,作战勇敢,很有机谋,是家乡最有希望被破格提拔为将军的明星。他深得日军华北精锐第十师团濑谷支队长的器重,做了一名大队长,是濑谷麾下得力的干才,常常抢打头阵,往往旗开得胜。去年春季,台儿庄战役前夕,刚由石家庄调往前线。谁知第十师团求战心切,决心在三天内拿下该城。支队长濑谷少将错就错在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他的这种作风自然传染给了下属,几乎个个头脑发热,丝毫没把数倍于己的中国军队放在眼里,以为只要枪声一响,中国军队就会作鸟兽散,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一下子就能插上这座京杭大运河咽喉要地的城头。在未完成战斗部署以前,各联队急于抢功,竟冒险孤军深入,单兵突进,结果钻进李宗仁将军布下的口袋,被四面包围,损失大半。岩切就是此时受伤被俘的。被俘以后,他曾组织十几名俘虏在一个雨夜趁机逃跑,结果被抓了回去。这时,他不失为武士道精神培育出来的勇士,在中国人面前不但不认错,而且大耍威风,领导一批战俘共同绝食,以死向收容所要挟……

寺垣的思绪深沉而痛苦得像一潭秋水,汪住岩切五郎这块礁石怎么也绕不开去。毕竟是自己的同乡挚友,他总是忘不了他的那些令人感到振奋和光荣的东西。不知怎么搞的,回忆这些往事,他感到眼睛热辣辣的,揉了揉,两手便湿漉漉的了。

林边空地上的队伍很快集合完毕,汪大年少将走上前,再次检查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们的装束。将军今天的心情特别好,自担任俘虏收容所主任以来,他力排众议,一举改变了过去那种视俘虏为仇敌的监狱式管理方法。他以宽厚仁爱之心,开创了“平等、自主”的管理模式。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收容所驻地,广泛吸收民众参与管理,将日本战俘置于中国老百姓的教育感化之中。今天,能亲自带领战俘们出来观看难得一见的社火表演,他十分欣喜,这正是对自己管理理念的一次检验。

岩切五郎向少将举手行了个军礼,汪大年即以颔首微笑作答。谁能相信,几个月前,岩切还是率领战俘逃跑的罪魁祸首,抓回来差点儿枪毙?这个强壮而机灵的家伙今天真够帅气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汪大年友善地走上前,为他正了正帽子,末了,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森下九郎那副娃娃脸上,黑边眼镜有些沉重,总是戴不端正,或者戴端正了又滑向一边。汪大年帮他扶了扶。金子和水子捧着鲜花排在队尾。金子的眼眶红红的,还噙着泪花。汪大年将胸前的那枝迎春花举了举,金子会意地点了点头。汪大年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亲切而热烈的感情。这几名模范俘虏,都是自己新的俘虏管理理念的具体践行者,但是,在思想转化的过程中,谁能说没有经过一个艰苦的历程呢?那种心灵的碰撞和交融,回想起来,仍惊心动魄,历历在目……

岩切五郎唆使部分俘虏绝食已过去了三天三夜,身体原本虚弱的森下九郎曾经几度清醒又几度昏迷,生命垂危之际,许多抢救措施都被岩切蛮横地阻止了。忍无可忍之时,汪大年也来了气,几乎怒不可遏,对一会儿装死一会儿装疯的岩切五郎发了一通脾气。用日语对他说:“按说,我可以立即将你枪毙。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名军人!”床上没有动静,骄横的岩切仍在装死。“你以为你一死就可以一了百了谢罪于天下了吗?”汪大年义正词严地斥责道,“不!这是懦夫胆小鬼的想法,你在逃避责任!作为大队长,你明白你的职责吗?你根本不明白……早在两千多年前,中国古代的军事家孙武说过:‘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我军的部署你了解吗?不了解。你们是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盲目冒进的。是你亲手葬送了你的大队……你还有什么资格对你过去的士兵发号施令?他们应该杀了你才对!这一切后果都是因为你的错误造成的。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妻子儿女向你要人,你何颜以对?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床上的岩切翻了翻身,将脸扭过去对着土墙。是该好好反省了,他想。《孙子兵法》曾经是他在谷山陆军士官学校熟读百遍的军事经典,常常爱不释手,何曾料到自己竟一时糊涂犯了兵家大忌。作为阶下囚,此刻,当这句早就背诵得滚瓜烂熟的名言从一位敌国将军口里说出时,字字句句似有千钧之重。他举起手背擦了擦挂在腮边的那颗苦涩的眼泪。营房里异常安静,窗口和门外挤满了中国士兵和日本战俘。他们是前来探寻事件结果的,听到汪大年感人肺腑的话语,他们默然了。身材矮胖的龟田雄二平素饭量就大,三天来没有一粒粮食下肚,早饿坏了。见绝食的组织者岩切五郎被震慑下去,他爬起来看也不看他一眼,端起枕头旁的大碗,扔掉筷子,用手只顾往嘴里扒拉。在他的影响下,森下九郎鼓起最大的勇气,在众人的帮助下艰难地从地铺上爬起来,摸到自己的眼镜戴上,一张稚气的嫩脸因绝食已变得毫无血色。他没有理会原先的长官,对身旁捧着一碗稀粥的金子说:“姐姐!我喝,只一口,可以吗?”汪大年接过粥饭,顺势一条腿跪在地铺上,给森下一勺一勺缓缓喂下。心情激动的森下呜咽不止,不时呛得咳嗽。戎装在身的博士将军,掏出洁白的手绢为他仔细擦拭着嘴、脸、前胸。望着眼前这个瘦得皮包骨的大男孩,学子出身的文职将军不由得眼圈湿润,哽咽道:“森下,你太年轻,太年轻了……应该待在学校里才对!强迫你上战场,难道不是一种罪孽……你喝吧!为了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妹妹,你要坚强地活下去……请相信,战争结束的日子总会到来。到那一天,我一定送你……回……家!”将军无法再说下去,在场的士兵和俘虏无不为之动容,门外一片唏嘘之声。这时,参与绝食的俘虏们已先后开始进食,“哧溜哧溜”喝稀粥的声音此起彼伏,像美妙的琴曲。岩切无法阻止大家,心理防线一下子被摧毁了。美食就在眼前,焉有拒绝之理?气恼之下,端起饭碗也大口大口吞咽起来,仿佛不是吃饭,而是进行一场田径比赛,已临近终点,到了最后冲刺阶段……

队伍很快整理完毕,汪大年问水子带没带照相机。水子妩媚地笑了笑,一扭身,取出藏在背包里的相机。汪大年让在这儿给大家留张合影。一声令下,许多人争先去抢相机,都想当一回摄影师。当然,最终抢到相机的还是岩切。“一部地道的德国货,谁送的?”岩切熟练地摆弄着相机,不经意问道。“安大哥。”水子回答。“那个八路军长官?”水子默默点了点头,算是承认。“祝贺你。还是你为大家拍照吧!”岩切将相机又郑重交给了水子。望着漆黑锃亮带着自动伸缩镜头的相机,水子想起了安恩泽。他原本是延安新华社记者,一次,来战俘收容所采访,听了汪大年对水子的介绍,特意把这部相机送给了她。此后,在岩切五郎煽动战俘绝食的日子里,细心的水子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汪大年关心爱护俘虏的许多细节。水子被贩卖到慰安所以前,曾是汉城大学新闻系三年级的学生,她酷爱写作和摄影,同时兼任几家报馆的特约记者。在那段看不见硝烟却充满激烈斗争的日子里,她一直被收容所浓浓的亲情感动着,不但拍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还写出了一篇篇感人肺腑的日记。那是每晚夜深人静时,她以圣洁的感情和激动的泪水写就的。她怎能忘记那心灵的洗礼呢?在这里,她终于恢复了生活的信心,找到了自己的尊严。一天,安恩泽大哥奇迹般出现了。不过,他不再是延安的记者,而是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联络部部长。他此次来访,并非一人,不但有军政部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上将,还请来了国际红十字会官员波尔·拉姆斯先生。他们是专程来俘虏收容所视察的。视察结束,当长官和宾客即将离开之际,几经斟酌,性格腼腆的水子终于将胶卷和日记本交给了安大哥,希望对他此行能有所帮助。谁曾料到,半个月后,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传来。安恩泽从西安打电话给她说,世界各国反法西斯战线的报纸都刊登了水子的日记和她拍摄的照片,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林边空地上这生动的一幕,被寺垣北村看得真真切切。他蓦然醒悟过来:“哎呀!岩切五郎果真是‘模范俘虏’了!”寺垣北村素以凶狠歹毒闻名,见此状况,脑子里嗡嗡直响,一口金牙险些咬碎。他顾不得隐藏电台,顾不得可能暴露的特工身份,从墓坑里“腾”地跳出来,直接上了十字路口。他要横刀立马,拦住他们的去路,以教训教训这个令家乡蒙羞的叛徒。

汪大年带领队伍走出柏树坡,眼前豁然开朗。耀眼的阳光下,只见山道上走来一个游方郎中,他摇着银圈串铃,边走边唱——

大理丸,二理丸,

狗皮膏药治风寒。

要是你夜里出盗汗,

十全大补赛神仙……

来人是个黑矮胖子,金鱼眼,塌鼻头,肩挎鱼肚白帆布褡裢,鼓鼓囊囊的,开口唱曲时,露出满嘴黄灿灿的金牙。他就是前来寻衅的寺垣北村。他张牙舞爪横霸在道路中央,迎着走来的队伍,丝毫不加避让,恶狠狠只顾向前冲撞。他正要撞上走在队列前方的穿黄呢军装戴洁白手套的少将,不意被他的警卫员上前掀了一把,险些跌倒。少将连忙将他扶住,警卫员却不依不饶,死死盯着他,大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差点儿没拔出枪来。寺垣知道,这位少将就是收容所主任汪大年,是自己今后刀枪相对的死敌了。汪大年身材颀长,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礼貌地向他赔着不是。寺垣气急败坏地翻起眼珠瞟了他一眼,少将的目光温和中透射着威严,刚毅中隐含着深邃,那是一种怎样的矜持和自信啊!这是光明与黑暗的对峙,这是文明与野蛮的较量,相貌丑陋的寺垣自惭形秽站立不稳了,邪恶的心理仿佛顷刻间被击碎,赶紧将目光收缩回来。寺垣低头背好褡裢,闪开警卫员。这时,恰恰岩切走来了。虽然岩切早就看到了前方这个举止怪异的游方郎中,但是,当二人四目相对时,还是吃惊不小。“怎么会是这个恶魔?”岩切心想。寺垣从小因不思长进、打架斗殴而臭名昭著。父母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送他随拓殖团到了中国东北。但是,他并非安分守己的贤良之辈,偷跑到天津,先是靠偷窃,随后靠贩毒和拐卖妇女混日子。岩切驻防石家庄时,常常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天津方面的消息,对这种败类感到不齿。

看到在中国人手下做了俘虏的岩切,寺垣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但他仍然不能容忍他的背叛。“模范俘虏”是什么?是猪狗不如的最可耻的称号,是对征服世界宁死不降的武士道精神的亵渎,是对神圣的大日本帝国的莫大侮辱。他岂能容忍这种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神气活现哗众取宠?今天豁出去了!即便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他撞死在面前。寺垣迅速挎好褡裢,迈步上路时假装脚下一绊,连人带褡裢猛地向岩切撞去。这个撞击太重了,两个人同时摔了个仰面八叉。

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闪电一般,所有人皆惊呆了。岩切自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但是,身为俘虏,他不便揭露他的身份,那样也许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他一声不吭,只是用手默默擦着嘴角的血迹。

善于装蒜的寺垣没有立即起身,他在考验岩切,看他下一步动作。不是等他告密捉拿,也不是等他过来厮打,而是要看他会不会伸手拉他。那样的话,他不仅可以饶恕他,还可将他作为潜伏在收容所的内线。那一瞬,他看到的是岩切恶狠狠的目光。他知道无望了,爬起来正要过去跺他,这时,不知从何处窜来一头年轻的黄牛。那牛儿围住跌倒的岩切,乖觉地在他身上嗅着。岩切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跃而起,抓住缰绳,爱怜地抚摸着它。

原来,这是岩切的房东李铁柱家的黄牛。那次绝食以后,岩切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被安排在村民李铁柱家休养,由铁柱媳妇李二嫂专门为他做饭。他也帮着李家干些农活。岩切十分喜欢这头牙口不大的黄牛,常常在晚饭后牵它到山坡上吃嫩草。这是他一天里最悠闲的时候。身处异国他乡,面对满天落霞,他会情不自禁思念远方的父母。在无人倾诉之时,只好将这种思念默默告诉黄牛。尽管这是对牛弹琴。久而久之,这头牛似乎与他声息相通了。今天,李铁柱一大早便率领太殷村的社火队赶到了县城。也许是这头牛太过年轻,震天的铳子炮惊吓了它。它逃离主人,没命地奔上山藏了起来。

黄牛的主人李铁柱很快找来了。早上,李铁柱曾向行医郎中打探过牛的下落。现在找到了黄牛,喜滋滋走上前向众人道谢着。满脸尴尬的行医郎中岂能消受这份盛意?整了整褡裢,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寺垣返回乱坟岗子,立即用便携式电台向华北司令部发出一道紧急电文。

请示:第一,立即派飞机轰炸宝鸡,目标为社火队伍、交通设施、隐藏于山洞中的工厂和军械仓库;第二,我被俘人员拘押在该县城正西方十公里的太殷村,请派飞机相机作业。

昭和十四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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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当代异能佣兵,善读人心。他是月国战神,骁勇善战,令敌军闻风丧胆!当她重生成为他之后,是女装倾天下,还是男装争天下?他似正似邪,纨绔嚣张,就连皇亲国戚也敢杀!有人说他是魔,是鬼,是神!但当他变成为了她,当她遇上了他,一切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求爱篇】某太子说,“只要你能留下来,本殿就以这北国为聘,娶了你!”某尊主哼笑一声,不屑道,“与其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何不跟着本尊逍遥天下呢?”某王魅惑勾唇,睨视了他们一眼,自信道,“选夫要选贤,放眼天下,只有本王懂你想要什么,所以这横看竖看,也是我比他们要能干!”……【宠爱篇】“王爷王爷,不好了,王妃说西塘里没有鱼儿,要将它填平了!”丫鬟急急忙忙的跑来书房,一路上都快心律不齐了。“嗯,那就填了吧!”某王答得风轻云淡,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丫鬟失语,西塘可是西太后最爱的地方啊……某日,丫鬟又大惊失色的跑来,这次比上次还要慌张,“王爷王爷,不好了,王妃心情不好,将福禄寿给砸碎了……”闻言,某王抬眉急问,“王妃可有伤到手?”“没、没有!”丫鬟回道,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那就好。”某王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而缓声吩咐,“若是王妃心里还不痛快,你们就将府上所有的珍品拿去给她砸,切记别让王妃伤着,直到她气消了为止!”丫鬟再次失语,暗想那些可是先皇御赐的宝物啊![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一身男装不知迷了多少女人的眼,又碎了多少男人的心!她读心本事纵横天下,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身怀异能者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当她遇上了他们,是强强联手,还是以强克强?一统天下?]
  • 老屋

    老屋

    当年地主的房子被分给贫农,几十年后房子拆迁,贫农的后代和地主的后代都回到故乡,一个有几十年的居住权,一个却有房契,这一次房子该如何分?面对历史,为何所有人都要隐瞒真相?一清明前夕,我与吉林的堂兄云南的堂弟相约回到我们阔别多年的胶东老家,别误会,不是为给先人扫墓祭祀,而是——正如那句著名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的语录,“瓜分”我们先人当年闹土改分得老财的一幢房产。如此说是“五湖四海”与“革命目标”当不为过。时光荏苒,几十年过去了,村里已没有五服内的近亲,我们三人便落脚在镇上的一家温泉旅馆。
  • 下乡养儿

    下乡养儿

    这是一本我们从来没见过也无法归类的亲子书。在此之前,我们看到的个案都以成功者的面目出现。书里的孩子都是成功的,都上了哈佛耶鲁或北大清华;家长在书里也是成功的,拥有强大的内心、生活的智慧。然而,《下乡养儿》里的角色却是软弱无力的。一对有社交障碍的夫妻,带着一个有心理问题的孩子。孩子连续换了几个小学都无法适应,结果辍学在家一年,最后变得连睡觉都害怕,因为总是噩梦连连,一家人晨昏颠倒,以至于很久都没见过太阳。书中的父母看上去懦弱无能,没有单位,从事的工作是出版业的兼职校对……
  • 快穿:反派,轻轻抱

    快穿:反派,轻轻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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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傲剑斩乾坤

    傲剑斩乾坤

    我只想知道,在这江湖,在这人间,在这浩瀚大地上璀璨星空下我究竟可以走多远,入得江湖路还请各位看官多赐教——神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