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杨北辰问道。
一个戴着工地安全帽的脑袋从水里探出来，安全帽下是一张略显黝黑的男人脸庞。
“救……”他话还没说完，一口海水灌进他嘴里，惹得他频频咳嗽。
杨北辰伸手把他拉到泳池里，问道：“你从哪来的？”
“咳咳……我、我是从B栋被卷出来的。”男人道，“我是B栋宿舍楼整修的工人，听到广播预警后，便躲在B栋宿舍楼内。但是我们低估了海啸的高度，所在的楼层直接被水淹没。我其他的同事全部遇难了，只有我侥幸抓到了一丛枝桠顺着水流漂过来。”
“我姓杨，你叫什么？”杨北辰问道。
“我姓丁，叫我老丁就行。”男人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B栋，”杨北辰道，“我听说B栋顶楼有一个储藏室？”
“对，为了取材方便，我们在每层都会设置一个小储藏室。”老丁道。
杨北辰点点头，道：“你介不介意跟我们一起过去，帮我们搭把手？”
“没问题。”老丁道。
说完，他也随手从海水里捞出一截树枝，帮着杨北辰和柳依云一起划泳池。
三人齐心协力，五十米的距离逐渐缩减，他们很快就到了B栋宿舍楼前。
B栋宿舍楼只有九层，水面紧紧挨着第九层走廊的下端，时不时有一两滩海水涌上走廊。杨北辰将充气泳池用登山绳固定在走廊栏杆上，然后第一个翻入走廊。
柳依云紧随其后，在杨北辰的帮助下进入楼内。老丁则望着某个方向，随后叹了口气，跟着杨北辰一起入内。
杨北辰顺着老丁的视线望去，那里漂浮着几具尸体，身上被树枝或是钢筋贯穿。
“你的同事？”杨北辰问道。
老丁点点头，叹道：“一起闯了八年的兄弟们啊……”
杨北辰拍拍老丁的肩膀，道：“节哀顺变。”
老丁收回视线，一边往走廊中段方向走一边道：“你们是要去储藏室吧？话说你们想拿什么？”
“木板。”柳依云道，“我们藏身的地方窗户破了，需要木板封住。”
“我建议你们最好用保温材料，比单纯用木板效果更好。”老丁道。
“保温材料？去哪找啊？”柳依云问道。
“这里就有啊！”老丁道，“宿舍楼不可能不考虑保温的，我们这次整修的内容之一，就是替换现有的过时保温材料，采用全新的酚醛泡沫保温层与硅酸铝保温涂料。”
杨北辰和柳依云大喜，这简直是瞌睡碰到送枕头。
说话之间，老丁已经带着他们来到储藏室门前。
储藏室由一间靠在中段楼梯右侧的宿舍改造而来，门没有锁，里面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类材料。
“这是酚醛泡沫保温层。”老丁搬出一堆塑料板样的东西。
杨北辰道声谢，赶紧收好。
“这是硅酸铝保温涂料。”老丁又提出两个塑料桶。
柳依云想去提，但杨北辰抢先提到门口。
“如果你们需要木板的话，这里有几种厚度不同的，你们想要哪种？”老丁指着一堆木板问道。
“就……容易钉在墙上，够结实，能耐一定程度的冲击。”杨北辰道。
“那行，就用这种吧。”老丁推荐道。
杨北辰搬了两块，老丁道：“你不需要一个锯子吗？”
“你说得对，帮我带上。”杨北辰道。
一番收集后，杨北辰提着硅酸铝保温涂料，柳依云带着酚醛泡沫保温层和锯子，老丁搬着木板，返回到走廊上。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杨北辰停下了脚步。
在他身后的柳依云差点撞在杨北辰背上，急忙刹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尸体不见了。”杨北辰严肃地说道。
老丁还未反应过来，柳依云急忙往走廊外望去——
来时他们看到的那几具漂在水面上的尸体，此刻似乎少了一点。
“老丁，你那些兄弟，总共有几人？”杨北辰问道，但语气里充满确定，似乎只是在求证。
“十个，”老丁道，“一个都没……”
“现在只剩六个了。”杨北辰道。
老丁愕然，转头一望，只见水面上的尸体果然只有六具。
“是不是……被冲走了？”柳依云忐忑不安地问道。
“那为什么还有六个剩在这里呢？”杨北辰反问道。
柳依云沉默不语，老丁也无话可答。
杨北辰往里退了两步，那种感觉又来了。
第一次遇到货机坠毁时也是，雷暴来临前也是。
杨北辰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它往往表明危险正在临近。
“不要靠近水边，”杨北辰道，“水里有东西。”
“水里会有……”老丁还没说完，突然就像被掐住喉咙般扼住了。
水面上，冒出一片三角形的青灰色鱼鳍。
随后是两片、三片……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杨北辰数道，“见鬼，这是组了旅游团吗？”
“你知道那是什么？”老丁问道。
“如果我判断没错，是灰鲭鲨。”杨北辰道。
“什么鲨？”柳依云道，“等等，为什么这里会有鲨鱼？”
“灰鲭鲨，也叫青皮鲨，在我国的朱雀海、青龙海与夷洲海峡皆有分布。根据海啸的走向，我推测是海啸通过这几片海域时，卷挟了鲨鱼一起登上内陆，其中有一些就留在了附近，被尸体的血味吸引了过来。”杨北辰道。
“该死，竟然连全尸都不肯留吗？”老丁听完，脑子一热，木板往边上一放，撸起袖子就想跳进水里。
“不要冲动！”杨北辰拉住他，“你这是去送死！”
“可我不能让自己的兄弟们变成鲨鱼肚子里的食物！”老丁道。
“你这样下去除了给鲨鱼加餐，没有任何意义！”杨北辰道。
也许是被两人的争吵声吸引，十片鲨鳍突然转向，游往走廊。
“快，退后！”杨北辰道，“进屋！”
柳依云急忙抱着材料钻进储藏室，老丁似乎还想下去拼命，但被杨北辰强行拉进屋内。杨北辰最后一个闪身入内，关门的瞬间看到三只灰鲭鲨跃出水面，露出匕首般的尖牙利齿。
咔！
栏杆上留下数道咬痕。
“吓……吓死我了……”柳依云喘着气道。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老丁怒道。
杨北辰轻叹一声，该说他脑子一根筋呢，还是该说他有情有义呢？
“你冷静点，一时冲动没有任何意义，你的兄弟也不希望你葬身鱼腹吧？”杨北辰道。
老丁赌气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到口袋里一掏，掏出一包湿蔫了的烟，看了看后，狠狠丢到旁边地板上。
忽然，杨北辰听到正下方楼层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杨北辰一愣，立刻跑到储藏室窗边。
窗台下沿就是水面，五片鲨鱼鳍划出一道道水纹。
这是……玩包围？
鲨鱼成精了？居然还懂玩战术了？
储藏室无非就两个出口，要么从正门出去到走廊，要么直接翻窗入水。现在鲨鱼分成两拨，将两个出入口全部盯死，无论杨北辰从哪边走，都能冲上来咬一口。
“北辰，我们被困住了？”柳依云道。
“看起来是的。”杨北辰道。
杨北辰有那么一瞬间，考虑过使用枪支。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先不提五四式的杀伤力够不够一击毙命，就算可以，但满弹匣也只有八发子弹，一颗子弹一条鱼还剩两条呢！
再说，就算能杀掉八条鲨鱼，又能怎么样？虽然杨北辰听闻有鲨鱼被血味刺激同类相残一事，可是谁能保证不会引来其他什么危险生物？
最后，哪怕是鲨鱼被一时引开，自己跳进泳池逃走，但谁又能确信存活的鲨鱼不会追上来？灰鲭鲨是鲨鱼中速度最快的，时速可达约五十六千米。想靠充气泳池跟这种开挂的生物竞速，那人的脑子绝对进水了！
难道只能耗在这里，等着鲨鱼们没了兴致各回各家吗？
“我想不通，现在水温应该很低吧？鲨鱼怎么还这么活蹦乱跳的？难道它们不怕冷吗？”柳依云不解地问道。
“灰鲭鲨体内自带热循环交换系统，能保持自己的体温高于周围的水，一时半会别指望它们会冻死。”杨北辰道。
“那……”柳依云欲言又止。
万策殆尽吗？
柳依云想了想，又道：“联系他们？”
“没有船，没有武器，联系了又有什么用？”杨北辰叹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丁忽然开口道：“你们……还有同伴吗？”
“是的，”杨北辰道，“虽然刚刚认识不久，但也有一些是跟我一起闯过生死险境，是可以信任的人。”
老丁捡起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湿哒哒的烟，掏了半天却掏不出打火机。
他索性直接把烟刁在嘴里，皱了皱眉头，狠狠吸了一口气。
随后，他想是满足般，把烟吐到一边，起身就想往外走。
“你想干什么？”杨北辰察觉到不对劲，起身阻拦道。
老丁看起来不像最初那样愤怒了，他轻轻推开杨北辰的手，道：“我就是一个无妻无儿的光棍，八年前我只身来五羊闯荡，认识了这帮兄弟……”
杨北辰不知道他想说啥，忘了阻拦，只是静静听老丁诉说自己的遭遇。
“六年前，我们在一处高楼施工，我脚滑差点坠楼，是他们及时拉住了我。”
“四年前，我们被困在一处隧道内，他们明明可以先走，却还是反身回来救我。后来遇到二次塌方，其中一个兄弟不幸被砸断了手，却还没忘记用另一只手扶着体力不支的我。”
“去年，他们得知我出了意外需要急救，自发地把所有工资都拿出来给我治疗，让我捡回一条命……”
老丁说着，卷起裤腿，给两人展示手术后的痕迹。
“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如果别人救了你，那你就得报答别人的恩情。我也知道，越是困难的时候，值得信任的同伴有多么重要。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同伴，但是你们还没有，所以……”
说到这里，老丁微微一笑。
“让我报答你们这次的救命之恩，为你们开出一条回去重聚的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