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科病房
（十九）较真儿下的死亡
肖羽收治了一个特别较真儿、特别事儿的患者。
这个患者是一个已经八十多岁的男性老人，以肺炎收治入院。患者凡事儿都特别较真儿，就是特事儿的那种人。
因为是肺炎，肖羽给患者进行抗感染化痰平喘等治疗，开了抗生素输液。
护士唐洋带齐了家伙式儿来到患者的病床前，准备给他扎针。
患者伸出手做制止状，“护士小姐，在扎针前，我要跟您约法三章。”
小护士唐洋停下手，瞪着一双无辜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八十多岁的老爷子。
“姑娘，我的意思是把什么话都说在前面，省的以后有什么纠纷。”患者看着楚楚动人的唐洋，换了个称呼。
唐洋叹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交叉在胸前，无奈地柔声说道，“您请说。”
“第一，给我输的什么液，每次在扎针前必须明示给我。我得知道给我输进去的是什么药。”患者一脸严肃地说道。
“哦，这个可以的啊！没问题的啦！”唐洋又拽出了台湾腔。
“我的意思是每种具体的药名、规格和剂量，我都要知道，我会都记下来。不光是输液，口服药也是。”患者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个小笔记本，冲着唐洋晃了晃。
“哦！这样啊，是不是有点麻烦啦。”唐洋有点吃惊了。
“不麻烦，我不嫌麻烦。”患者一本正经地说。
“第二，我的年纪大了，输液时点滴不能滴的不能太快，每分钟不能超过七滴。”
“哦，这个……，我给您调慢点。”
“但是也不能太慢。每分钟不能低于六滴。”
“哦……”唐洋脑子和台湾腔有点跟不上了。
“第三，扎针是个“功夫”活儿，从扎针上就能看出一个护士的业务水平和责任心。所以我要求扎针时要一针见血，一针就扎进血管，不能返工。”
患者的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唐洋的耳朵里，却是嗡嗡直响，就像琵琶弦嘈嘈切切错杂弹起，搅得唐洋耳朵里乱成一片。
唐洋感觉自己的心脏病都要犯了，呼吸有点短气儿，白嫩的脸颊也开始泛红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说话，也没有搭理患者，转身就去找肖羽去了。
“肖大夫，您的这个患者我可伺候不起，您换个人给他扎针去吧。再要不您建议他直接转北京医院的高干病房去得了。”唐洋的台湾腔此刻变成了北京腔。然后吧啦吧啦地把患者的要求说了一通。
肖羽听了，头也大了。她也想不到会遇到这样一个患者。
肖羽的大脑神经飞速地旋转了一下，心里想，这个患者还就得让唐洋继续盯下去，不能中途换人。
还能换谁去？换谁去，谁都头疼，而且还会对肖羽有意见。
只能是谁当班赶上了，谁就硬着头皮上吧。
再说了，护士调换，也得护士长说了算啊。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哄着唐洋回去给患者扎针去。
“唐洋，你没问题。在我眼里，你的技术是最好的。你要不行，别人指定也不行。”肖羽先给唐洋戴了一顶高帽子。
“再说了，咱们什么时候给人输液时，扎过第二针？不都是一针见血吗！走，我陪你过去给他扎针去。”肖羽不给唐洋犹豫的时间，站起来挽起唐洋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拉着唐洋就奔病房去了。
唐洋经肖羽的一番打气，又恢复了台湾腔，“好的啦，别拽的啦，我去就是的啦，不过你得请我吃个DQ啊。”
“好，好，你的IQ已经很高了，再吃DQ，别人可就更没你Q高了。”
好歹是把眼前这一关过去了。
患者说到做到。每天不厌其烦地做笔记记录每次给他用的药，药名、规格、剂量。每次给他做的检查，包括结果，也都记了下来。
肖羽跟他说，给他用的什么药、做的什么检查，处方和病历上都会如实记录的，而且国家的医保部门也会记录核查的，让他安心休养，配合医生护士的治疗就好了。
可是这个患者就是一根筋，你说你的，他记他的。
每次肖羽查房时，他都会反复地问肖羽他的病情和治疗情况，拷问他用药和检查的必要性和有效性，还提出自己的治疗意见。
每天问得肖羽不胜其烦，又不能表现出不耐烦。回答他的问题还不能说多了，说多了，他就会继续追问下去，没完没了。
最后，肖羽不得不以“嗯、哦、好、行”等等单音字作答，尽量少说词，防止让患者抓住话头，没完没了地追问下去。
这天量体温，患者体温稍有一点高，37度多。
这下不得了了，患者要求给他赶紧用药给他把体温降下来，并质疑是不是肖羽给他用药不合理导致的体温偏高了。
肖羽只好安慰他没事儿，叮嘱他多喝点水就行了，不用吃药。
患者却不依不饶，反复追问说，如果不用药，如果体温升高怎么办。
肖羽没办法，只好跟他说，先观察一天，如果第二天还是低烧不退，就考虑给他用药。
幸运的是，第二天，患者还真就退烧了。
剧情的反转总是来得很突然。
第二个礼拜，患者真的是发高烧了，测量体温是38度多了。
肖羽给他开了退烧药，让护士给他服用。
没想到患者这次的想法又反转了。对肖羽给他的退烧治疗提出质疑，说先喝两天水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上次喝水退烧的事情影响。
肖羽无奈，只好劝说患者配合治疗，说这次发的是高烧，超过了38度必须进行治疗。
好说歹说，患者总算是配合用药了。
过了两天，高烧退了，此事方才罢了。
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
虽然患者事儿多，爱较真儿，但是身体状态一直是比较平稳，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患者病情的恶化发生在患者儿子来病房看望他的第二天。
患者的儿子岁数也不小了，看模样应该有50多岁。对患者也很孝顺，来医院也很勤，对老爷子嘘寒问暖，关键是还能迎合老爷子说话，很是难得。
问题这一次是晚上来的。儿子是吃了晚饭喝了酒，“酒壮英雄胆”，说起话来，气量足，音量高，语气也冲，和患者说起话来也顾不上迎合着说了。
患者哪是那种能听得了儿子酒话犯冲的人，三言两语不投机，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医生护士和病友们都过来劝架，谁也劝不下来。
最后是儿子气哼哼地摔门拂袖而去。
患者也是气的哼哼了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患者竟然便血了。
一检查，发现是消化道出血了。可能是情绪激动，导致消化道血管破裂了。
肖羽只能是让患者禁食水，又给他进行了止血、输血和补液等治疗。
小心翼翼地治疗一周左右，终于未再出血，血色素逐渐上升，维持在8克左右。
因为患者年纪大，基础疾病比较多，血管条件差，消化道不出血了，又出现了心梗。
肖羽又赶紧给进行抗凝治疗，肝素注射，又基本算是控制了心梗的进展。
然后，消化道又出血了。……
最后，患者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生命的力量渐渐地离他而去，他再也没有体力和脑力进行较真儿了。
肖羽默默地看着他暗淡虚弱的脸庞，心里还是一阵阵难受，患者之前的较真儿、挑剔、唠叨也都随着患者的精气神的消逝而消失了，患者记录用药治疗的小笔记本也再看不见了。
就在某一天夜里，患者悄无声息的走了。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较真儿了。
“人走方知万事空”。只有在此刻，才发现，生命才是人最宝贵的拥有！
活着！就是上天给予自己的最宝贵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