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耳边似有轻微的呢喃。
睡梦中的夏尔翻过身，用力捂住耳朵，因为不想和已经死去的维洛同乘一匹马，他白天坚持地很辛苦。
可耳边的呢喃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纷杂。
“好痛苦……”
“好想死去……”
“帮帮我……”
夏尔猛地坐起，却发现除了篝火旁那个恐怖的老人，就只剩下那些安静站立着的亡灵骑兵，而耳边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
夏尔有些感慨，明明不久之前大家还一起同行。
现在虽然依然同行，却已然阴阳两隔，很奇怪的是他感到有些遗憾却并不难过。
好似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他表现出的强大承受能力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这种强大近乎麻木。
他知道自己发生了一些自己不曾察觉的改变，并非是身体变成小孩子，而是灵魂深处的悸动。
卡洛斯那个死小孩又不见了，夏尔不感到奇怪，那就是个玩具被抢走的孩子，不甘心放手，却又无能为力，所以跟在他身边叽叽歪歪，希望自己可以犯些错误好陪他一起魂归黄泉。
夏尔坐到篝火旁边，发现老人手中正在忙着什么，自己的动作并未引起老人的注意，或者说罗素并不屑于注意他。
“亡灵巫师可以不用睡觉吗？”
夏尔还是主动开口了，他太渴望了解这个世界了，之前他努力求生，知道自己在异世界，却并未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直到那一群黑色铠甲的骑兵在城主恭敬的引领下找到自己，世界就开始变得不可理解。
他们展示出超越常人的力量，反应速度，却在遇到面前这名亡灵巫师后毫无反抗之力。
那名仅凭着一个布娃娃就可以操纵自己身体的小女孩，维洛身上聚集的庞大虚影，满地乱跑的骷髅。这一切都张示这个世界肆意而疯狂的一面。
老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夏尔这才发现那是一个新的布娃娃，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人的疲倦感来源于精神力量的消耗和身体的疲惫，我的精神强大到可以让自己调整身体的状态。”
夏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人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而他其实根本不曾奢望过老人会回答自己。
“小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夏尔敏锐的捕捉到老人称呼自己的是“小子”而非“孩子”。
“您不是说跨世界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是很平常，可却从来没有巧合！”
夏尔忍不住后背一凉。
“您是说，我是被选中的！”
“这是诸神的世界，诸神不会允许意外这种事情发生的。”
夏尔摇摇头，这些事情根本超出了他的理解，若老人说的是真的，诸神又是怎样的存在？
“算了，现在告诉你这些还为时尚早。”
老人低下头，继续笨拙地缝制布娃娃。
“您和卡洛斯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个问题夏尔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他并不相信死小孩那简单到极点的描述。
“我帮你获得血脉认可，你帮我提供庇护。”
“血脉认可？”
“你以为那些骑士为什么会需要你，还不是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之力。”
夏尔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维洛身上曾出现的庞大虚影，就是因为血脉之力？”
老人表现出出乎意料的耐心。
“荒古时期，人类为了对抗那些拥有强大力量的魔兽，开始尝试融入他们的血脉，在炼金术的帮助下，竟真的有部分人成功了，但其中狂暴肆虐的力量必须要配合特定的灵魂烙印才能掌控。”
“这种灵魂烙印与那种狂暴而强大的力量随着家族血脉而流传。所以，那些被复活的亡灵会继承前世的身体强度，却再也无法发挥血脉的力量，除了那些因自身执念而自我苏醒的天生亡灵。”
“那些……那些……骑士……”
夏尔看着安静站立着的黑羽卫。
“他们的灵魂已经不在了对吗？”
“没错，驱使他们行动的不过是我赋予他们的执念。”
夏尔沉默了很久。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的协议意义何在。”
夏尔有把话题扯了回来。
“我受了伤。”
老人显得有些严肃。
“你……有受伤吗？”
夏尔看着完好的老人。
“那名主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在我极为关键的时候。”
老人想起那名女子临死时的凄然与决绝也不禁有些失神。
“我需要一个地方恢复，而根据我从那名骑士脑海中得到的信息，你的老爹，不，是你这具身体的老爹快要完蛋了，你是唯一的继承人。”
“黑羽领，算是新晋贵族中比较强大的了，你帮我隐藏，我帮你获得认可，继承爵位，各取所需。”
夏尔不再说话。
从老人的话中他捕捉到几点。
一是老人伤得很重，重到需要寻求帮助。二是自己可以有一个极为光明的前途，至少不会再饿肚子。
可是，这一切似乎都充满了虚假的味道。
在一切实力不对等的基础上订立的协议都不具备任何效力。
先不说老人实力恢复后是不是会随手按死自己，按照那个死小孩的性格也绝不会这么便宜自己。
而可悲的是自己毫无反抗能力。
“好痛苦……”
耳边再次出现的呢喃打断了他的思绪，而他也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维洛！
“别理他，会被扯入深渊的。”
老人肃声说道。
“不过你居然听得到……”
老人深陷的眼窝中透着锋利的光。
夏尔瞬间被冷汗湿透。
“有意思，一个从死人国爬出来的亡魂……”
……
猩红着双眼的恶狼紧紧盯着前面的两道身影，口水无声低落，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它很饿，却越来越精神，它可以感觉得到头顶那道伟大的意志越来越清晰。
“老师，我很讨厌身后的那道目光！”
白色头发的孩子显得有些生气。
“诺伊，情绪会影响你的判断。我们是诸神在世间的眼睛，若你被愤怒蒙蔽了双眼，诸神便会因此看不清世间罪恶。”
身穿麻衣的老人依然赤着脚，好似全然不觉双脚之上已经血痕密布，一路走来流下斑斑血迹。
“现在……”
老人沉声问道。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孩子有些羞愧。
“身后的狼，头顶的鸦群，草丛里的蝮蛇。”
“是啊，我们的敌人给了我们足够的敬意。”
老人留在地上的血迹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辉，光辉缓缓漂浮到空气中，最后凝聚成一个个小小的天使，金色的身躯后是雪白的双翼，手中却紧握黑色的长剑，即使他们只有巴掌大小，却依然散发出惊人的威压。下一瞬，天使已经消失不见，而夜空中却依然残留着金色的光迹。
恶狼猩红的双眼中流露出恐惧，漆黑的云层之上传来凌乱的翅膀拍击声，旁边的草丛中有某种割裂声。
“我们走吧……”
老人牵起孩子的手，漫步于黑夜中，脚上的伤口却已经结痂。
身后恶狼的身影保持着转身的姿势却已经凝固，眼中依然流露着恐惧却已经了无声息，就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它已经失去灵魂。
漆黑的云层中有什么东西如雨般坠落，间或有点点金光一闪而逝，草丛中却保持了诡异的安静。
“老师，这些小把戏不太像是一名强大的亡灵巫师该有的手段，难道那名巫师真的被伤到只能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
“砰！”
身后的恶狼身上骤然燃起了烈焰，本已凝固的身体却在痛苦地挣扎着。
烈焰吞吐着猩红的火舌，燃烧着恶狼的血肉，渐渐露出森森白骨。有某种恐怖的气息开始重新降临那具躯体。
“永远不要小看你的敌人。”
老人看着目瞪口呆的孩子柔声说道。
金色的小天使开始从四面八方聚集，他们身上闪耀着金芒，如融化的黄金般开始融合，金色的光芒变得耀眼，烈焰中的恶狼开始凄厉地惨号，已经可以看到它在长出第二个头颅。
诺伊已经可以预见到之后会是怎样一场战斗。
“砰！”
金色的光芒骤然消散，变成点点星火在空气中消散。
身穿连衣裙如洋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出现在恶狼身前。
“这是我的新宠物哦！”
永远古井不波的老人瞬间失神。
“爱丽丝！”
小女孩嘴角含笑，优雅地弯身行礼，犹如一名公主。
“老师！”
……
篝火旁的老人身体一震。
“该死！”
夜晚的凉风吹得夏尔打了一个寒颤。
“确实该死，你们走的时候就不能打声招呼吗？”
燃烧的篝火旁，已经只剩下夏尔一个人。
四周的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恶鬼，夏尔第一次觉得那个瘦的跟柴鸡一样的老人居然很有安全感。
“好痛苦……”
“杀了我……”
黑暗中再次传来簌簌的呢喃，本就心惊胆战的夏尔瞬间炸了毛。
“闭嘴啊你们！想吓死我啊！都滚一边去！”
周围瞬间安静，如木桩般站立着的骑士们竟真的开始挪动脚步离去。
“喂！等……等等。”
“过……过来点吧……”
孩子声音打着颤。
空旷的荒野上，死去的骑士围了一个圈，圈中孩子守着黑夜中唯一的火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