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颖说徐瑶来了。我已经提前说过没有时间见她,大纲的事由吕颖和她谈。
我的办公室外面就是吕颖的办公室,我从卷帘的缝隙看了看徐瑶。上次她和吕颖谈的时候,我在外面拍戏,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她身上的傲气和当年的汪佩佩不相上下。汪佩佩这几年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只怕会更傲慢吧!女人是不是永远都要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才能在社会上混?
吕颖送走徐瑶之后进来找我,她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只能随便搪塞了徐瑶的问题。
吕颖半撒娇地问:“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我觉得徐瑶他们公司还挺靠谱的,这大纲也是我们手里三十几个项目里最好的大纲啦!要么,你就别接电视剧专心拍电影,要是你还想接电视剧无非就是和他们合作啦!那些小公司的制作也信不过啊!电视剧受众广,拍摄期短,给钱多,你要是再想往上爬一层赢过魏东晨,这是最好的机会嘛!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她每次拗不过我的时候,都来这套。当年就是用这套让我把她从粉丝群里挖出来,从助理经纪变成一线大经纪的。十年了,她也从一个小女生出落成了一个气质熟女。
男人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会发现熟女的好。她的职业装已经控制不住她的曲线,衬衣上方的第三颗扣子在她下罩杯的挤压下也快要崩开。我挪了一下办公椅,绕到她身后停下。她穿着十公分高的高跟鞋,窄身鱼尾裙弹力十足地包裹着一双洁白的腿以及看不出内裤痕迹的翘臀。
她转头看着我继续发嗲:“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伸手把门关上,站起来把她按到桌上,她半挣扎地从背后拉扯我的手,嘴里还佯装正经地嘟囔道:“跟你说正事儿呢!你怎么……”
身体却骗不了人,很快她就不再废话。
“别!别在里面!怀孕怎么办?”
吕颖在这个时候喊停,我怎么会理她,我不打算停。
她满脸红光但满目怒气,“你怎么回事?”
我太累,坐在椅子上滑回办公桌后面,随口说:“怀了就生呗!”
吕颖像是真的有点生气,“信你才怪!”扔下这句话出去了。
但我此刻是真的想要个孩子了,谁给我生都可以。可惜我知道吕颖会飞奔出去买紧急避孕药,她太了解我的过去,就不会想要我的未来。
人年纪越大就会越像自己的父母。男孩像妈这说法并不准确,长得像而已,我的做派确实越来越像我爸。我最早的性启蒙和别人都不同,不是什么录像带和小人书,而是我妈晚上上班之后,我爸和别的女人在家里的实战。
我爸并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作为男人,花心一点儿非常正常。他也不觉得让我知道有任何不妥,因为我也会变成男人。在他看来,如果能变得像他一样有魅力,无疑是值得庆贺的事。我当然不缺女人,唯一和他不同的是,他靠才气,我靠的是更像我妈的这张脸。
我妈不可能没发现我爸的那些风流韵事,可她太忙了。她的“卡拉OK”店是整个新疆最大的,那个时候所有的伴奏带都是厚厚的录像带,人工播放,所有客人挤在一个大厅里,轮流上台。中间还有个专供跳交际舞的舞池,顶上挂着各种闪闪亮亮的球形灯。
我爸就是在这里遇见我妈的,他说我妈当时像一个女王,美艳、凌厉、霸气。他展开攻势,连写十几封厚厚的情书外加三篇中篇小说,每天晚上去那里等我妈,终于把她追到了手。多年之后,他说起当时,还是一脸骄傲。
但这简直是一种讽刺。我妈在我十三岁时就和他离了婚,让他净身出户。可他还坚持向法院要到了我的抚养权,作为苗家独子,他不允许我跟我妈改嫁改姓。
我妈大概恨透了我爸,除了单独和我见面外,再没见过我爸。有一次我爸急性肠梗阻,医院急救需要家属签字。我爷奶都已不在世,我爸又是独子,我还不满十八岁,我也不知道我爸那些莺莺燕燕的电话,本能地打电话找我妈。
我妈带着助理和司机来了,签完字,只安慰了我几句,就上车等着了。从头到尾,她都没看我爸一眼。她那天一脸的“活该”冷漠的表情,时隔多年我还觉得后背发凉。
后来,我爸的一个女人怀了孕又不想打胎,我爸和这女人决裂,这女人不依不饶,闹到了我爸单位。这些事大家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人正式开闹,性质就不同了,会被扣上“影响恶劣”之类的重词。
我爸在离职和娶她之间,选择了娶她。她成了我的继母,我也就多了一个弟弟,这让我爸本来就不多的稿费和薪水雪上加霜。我们连羊肉都吃不上了。
我妈还是每个月让司机来接我一次。我最盼望的不是见我妈,而是吃一顿饱饱的烤羊肉。我妈貂皮衣下养尊处优的身体永远无法理解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年对食物的渴望。
我每次都选能狠狠吃肉的餐厅,点满一桌肉,吃掉大部分再把剩下的带回家,这样我爸和弟弟一个月里总有几天可以吃上一点肉。我妈对我爸的鄙视更是多了几分,提也不愿提,在我提起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耐烦。我慢慢学会了不再提起我爸,和我那吃不起羊肉的新家。
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上多久。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这种困顿和没有希望的人生。我继母跑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留下了三岁的弟弟。
维吾尔族女人骨子里的浪漫让她在我爸这里尝尽苦头,所以她选择了更浪漫的方式去解决这一切——逃亡。
这件事对我爸的打击非常大。在他看来,这种方式匪夷所思。他是一个文人,又不是无赖,他完全可以用一个漂亮的信封装着措辞优美的离婚协议来解决这一切。可她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因为任何漂亮的词句都无法解决残酷的现实——总要有人养孩子。我爸不想要弟弟,但也付不起抚养费。我的继母只能选择逃亡,她并不愿一辈子穷困到死,还带着一个三岁的拖油瓶。
人万一至穷至困,亲情也吹弹可破。
我爸需要请保姆照顾弟弟的时候,才发觉当年和我妈离婚是错的,尤其是在没有抚养费的情况下。于是在我又要被我妈接走吃肉的前一天晚上,我爸写了一张纸,上面是我需要背下来讲给我妈听的台词。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剧本,也许也是我演艺事业的启蒙。我按照我爸的要求背了下来,还适时地辅以呜咽撒娇。
第二天在我狼吞虎咽了半桌肉之后,我向我妈开始了我的首秀。悲剧的是,在我还没来得及背完台词的时候,我妈就打断了我。她文过的眉毛向上高挑,打过摩丝的头发一丝不苟,法令纹因为瘪嘴而过于明显,她说:“早知道你跟你爸不会学好,现在都学会骗钱了!”
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每一声腔都很纯正,每一句音都很震耳。我是真的哭了。
她厌弃地从包里抽出一沓钱,甩在我的面前,粗声粗气地说:“吃完让司机送你回去!吃没吃相,这么大人了……”
我收好钱,一边哭一边打包好所有的剩菜,跟着司机回到了家。
我爸见到我拿回的钱开心地笑了一场,第二天就找了一个保姆。保姆很年轻,负责做饭和照顾弟弟。我爸可以安心上班,我也可以好好写作业。实际上,我爸上班并没有事情可做,他在我继母离开时发狂要写一部长篇小说来分析女人的怪异,后来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和照顾弟弟的日常琐碎中消磨殆尽。
我也并没有作业可写,重点高中与我无缘之后,大学也几乎要与我无缘。我只是做做样子,浪费一下时间。我只对音乐和篮球感兴趣。我妈的“卡拉OK”厅早就与时俱进地变成了一个大型演艺酒吧。她并不常去,我比她去得还勤,和里面的几个乐队都很熟。
音乐能让我忘记所有的事情,我越来越沉迷。高考自然是一塌糊涂,我妈通过关系把我送到了小城,一个完全没有名气的不入流学校。我妈说她老了,只剩下钱和一个不争气的我,可我对帮她毫无兴趣。
我喜欢小城,与世无争,风景秀丽,美女众多。来了小城,我才真正开始做人。我在音乐和篮球上面的天分,很快给我带来了名声和女人。
我妈讨好我却并不多给我钱,她相信男孩要穷养要吃苦,否则我就会成为我爸。这真是一个狗屎理论。当我没有钱去养女人的时候,我只能靠女人养,可我看不惯那些女人脸上神似我妈的高傲表情。
琪琪是个例外,她全身心地付出,连付出的机会都成了她的荣耀。如果她不那么缠人和吃醋,我也许还会对她更好一点。可是,总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更何况,我们那么小,甚至谈不上感情。
荷尔蒙会让一个男人在一夜之间睡很多女人,但不会让这个男人记住任何一张面孔。让我记住一个女人的脸是很困难的事,但一个人却轻易做到了,她就是汪佩佩。
她就像一个谜。柔软但固执,保守但勇敢,清澈但深不见底。她始终在你周围,但你始终无法拥有。
我在网吧见她时的清秀和在酒吧见她时的妩媚只相隔半年,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那天在酒吧她玩得很投入,但从不过火,我和金子奇都没问出她一句真话。这真让人丧气。我们这样的人竟然在一个这样的小女孩手下无功而返。
琪琪又喝多了,女人醉酒的样子真让人恶心。她的口红漫出了嘴唇边界,整张脸像一幅泡了水的水彩画,她抓着汪佩佩的肩头狂叫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把一切给了他!一切!我为他打过两次胎!他呢?给过我什么?!”
神一样的逻辑,上床时不想戴套的是她,怀孕了跑去打胎的也是她,现在动不动就酗酒哭闹的还是她!
汪志高也喝多了,拍着琪琪后背口齿不清地说:“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从小被家里惯得没二两硬骨头的“?货”。金子奇还算清醒,和我一起扶着汪志高和琪琪走出酒吧。
汪佩佩在这个时候突然快步上前把汪志高兜里的钱包抽出来,拿出一沓钱给我,说:“今晚的酒钱。”
我和金子奇都笑起来,这小丫头的表情和动机都很好玩,“不卑不亢”这词有了最生动的解释。
我收了她的钱,与琪琪越来越泼的性格相比,汪佩佩这钱让我拿得很舒心。
金子奇的父母从国外回来过年,他必须回家过夜。汪志高和琪琪出门被冷风一吹,就像两头死猪怎么都回不去家了。我拿剩下的钱去小旅馆开了个房,让我们四个人休息。女的睡床上,男的睡地下。
一进门分别躺倒,汪志高鼾声如雷。琪琪吐了两次,间歇性对我又打又骂。我和汪佩佩给她脱了外衣,擦了把脸,她才终于睡熟。
汪佩佩被琪琪的琼瑶戏码吓得不轻,窝在床的一角,坐卧不宁。
房间里全是酒味,让人作呕。我说:“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