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387100000006

第6章 佳话遍春城高谈婚变 啼声喧粉窟混战情魔

却说吴碧波看杨杏园惊慌的样子,便问他怎么样了。杨杏园道:“刚才这一阵旋风,我只觉得鬼气扑人,所以吓了一跳。走吧!这位张君,大概不愿我们在这里啰唆哩。”黄别山站在那边,正等得不耐烦,见他们来了,便同到公祭的地方来。杨杏园见草地上摆着一副冷三牲、三杯酒、三杯茶,前面摆着一大堆纸钱,还有许多纸剪的招魂标,分插在各坟顶上。杨杏园对黄别山道:“这完全是我们南方的规矩。看见这些东西,好教人想起故园风景。”吴碧波道:“只是少了一样,妇人们的哭声。”杨杏园道:“果然,这种清明野哭,最是教人听着断肠。若是这地方,要有妇人哭声,我真要替这些死者剪纸招魂了。”吴碧波道:“我的路远,我要先走了。”杨杏园道:“你是在城门口骑驴子来的吗?”吴碧波说:“是。”杨杏园道:“那么,我们三人一阵走好了。”说着,三人离了义地,骑驴进城。那位管理员,因为要招待众议院的徐老爷、财政部的刘老爷,也没有出来欢送。三人骑着驴子,到了永定门,吴碧波便回学校去了。杨杏园和黄别山,也缓缓地走回会馆。

走到香厂,已经是灯火万家,只见对面一辆崭新的包月车,点了四盏水月电灯,飞也似的走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丽人,穿一件葱绿印度绸的旗袍,越觉得颜色鲜明。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梨云。梨云看见杨杏园,对他笑了一笑,微微地点了一个头。杨杏园百忙中,招呼不是,不招呼也不是,只一犹豫,来不及点头,那车子早拉得去远了。杨杏园想道:“我刚才这么木鸡也似的,人家招呼过来,也不理她一理,人家岂不要骂我搭架子吗?”心里想着,口里却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黄别山说话。二人沿着马路边上走,不一时,到了家里。吃过晚饭,已经到上报馆的时候,便坐着车子上影报馆来。编辑部里的人,都已开始工作。何剑尘面前摆着一大堆信件和通信社的稿子,他拿着一把洋剪子,敲着大餐桌子,正在那里出神。一抬头看见杨杏园,说道:“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杨杏园道:“今天到郊外去了来的,晚饭未免迟一点,我刚才走香厂过,还碰见梨云。”何剑尘见他想说不说的样子,知道内中有文章,便对他笑道:“做事要紧,我们回头再说。”便低了头去剪通信社的稿子。杨杏园也在何剑尘对面坐下。何剑尘忽然失声道:“咦!凌松庐被捕了。”杨杏园道:“就是我们在九华楼同餐的那个凌松庐吗?”何剑尘道:“可不是他。究竟不知什么缘故被捕。若说他那个报会出乱子,我是有点不相信。”他们同事的一个翻译,叫史诚然的,坐在那边,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这事我很知其详,是一篇好的社会小说。要在早十年,有这一桩事,那就了不得了。”何剑尘听了这话,拿出一根雪茄,把嘴衔着,燃着吸了一口,靠在椅子上,衔着烟问史诚然道:“我愿闻其详。”史诚然笑道:“我先问你,凌松庐是哪里人?”何剑尘道:“他是一个南洋华侨罢了。”史诚然摇着头道:“不对。”何剑尘道:“他原籍是福建人。”史诚然道:“也不对。”何剑尘道:“你说,他是哪里人?”史诚然道:“他不是大陆人,他是台湾人,因为在南洋跑过两回,就冒充华侨的招牌。他这回案子,有点拆白的意味,正合了鼓儿词上的那句话,‘偷韩寿下风头香’。”何剑尘跷起一只脚来,把身子摇了一摇,说道:“这事慢慢有点趣味了,你且仔细地说。”杨杏园道:“你这个样子,倒好像演文明戏。”正要往下说,排字房徒弟,却已连来两次,催他们发稿子。杨杏园道:“快点发稿子吧,要像这样谈笑风生地闹下去,明天只好停刊了。”这才大家止住了说话,各人发各人的稿子。稿子发完,大家到客厅里吃稀饭。何剑尘对史诚然道:“现在没事了,你且把这段风流史说出来。”史诚然道:“京津一带,有一个张四,外号‘驸马爷’,你们是知道的了。”何剑尘道:“他和凌松庐有什么关系?”史诚然道:“关系深得很啦,他们正是情敌啊!这话很长,容我慢慢地说。张四的二妻舅方子建,向来有‘名士迷’的外号,这几年睡在南边玩古董抽大烟,老头子手上分下来几个钱,已经是花完了。近来因为他的族兄和极峰方面有点关系,他找了这点机会,就来京打算弄点事混混。靠着他老头子那一世之雄,今天到旧国旧都来,谅也不至于没有饭吃。果然,极峰顾念旧交,给了他一个高等顾问。方子建虽然做了个出山泉水,也还值得。他先来的时候,本住在族兄家里,后来因为种种的不便,就搬到内务日报馆里去住。这《内务日报》的房子,正是他族兄的产业,十分地宽大,他也很愿意住,不料就从此生出风波来了。原来办《内务日报》的凌松庐,也是一个广结广交的朋友,别的不说,就以他办的鸦片而论,便非他人所可及。听说他有几个听差,都烧得一口好鸦片。他烧的法子,也和人不同,预备一百个烟斗,一个一个先把烟装上。吃的时候,不必临时烧烟,吃完了一口烟,就换一个斗,又没有烟灰,又手续灵便。凡是在他那里抽过烟的,都称赞抽得淋漓尽致,至于烟土的香甜纯净,犹其余事。他报馆里,有这一种特别的珍品,于是一班达官贵人,趋之若鹜,都要一尝异味。凌松庐也就趁此机会认识许多权贵。这位方子建公子,搬到内务日报馆来住,头里也和凌松庐气味相投,凌松庐还把方子建作的诗,大批地在报上发表。也是冤家路窄,方子建的妹妹方镜花,一天从天津到北京来,找她的二哥,一进门,就看见凌松庐。在男的方面,看见人家哥哥在这里,当然要慎重一点。哪知道这女公子倒毫不客气,眉开眼笑的,开口就说:‘哟!老五呀!你也在这里吗?’方子建说:‘这倒奇怪了,我和他还是初交,你怎么会认识他?’方镜花说:‘我们在上海早就认识啦,你不知道吗?’方子建看见这种情形,已看破了五分,只好搁在肚里。原来方子建和他大哥为着政见的差别,虽然有点不合,他这个妹妹,却同是琉球太太所生。方子建是平生自比曹七步的人,焉能做那煮豆燃萁的事情,所以也没有教训他的妹妹。哪知道这位女公子,她反而自由自在的,也在内务日报馆住下了。又有一天,凌松庐请客,除请大批达官贵人之外,还请了方氏兄妹。这位女公子是存心要和她哥哥捣乱,借着酒盖了脸,在大庭广众之中,便和她阿哥开起谈判来,说道:‘二哥!张四这个负心的,他已经有了吴玉秋了。我们老爷子没了,他没有希望了,哪里还要我呢?好哥哥,你就做个主,把我嫁给凌五吧。’回头就对凌松庐说,‘老五,你说好不好?’方子建听了这话,把脸都气黄了。在酒席宴上,固然不好说什么,而且这女公子,也是幼年娇养惯了的,自己也驾驭不了,只气得说:‘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在席的人,只得敷衍方子建的面子,连忙说:‘令妹喝醉了,你随她去吧。’谁知方镜花一不做二不休,站了起来,大演其说,说道:‘谁醉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是恋爱自由的时代,张四既然要了吴玉秋,我就可以另外嫁人。大哥呢,他是隔了娘肚皮的,不问我的事。二哥要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呢,我也能够和张四离婚。这个年头,就是老爷子在世,做了当今的万岁,也管不了我。’说罢,气勃勃地走进别屋子里去了。只听她那高跟皮鞋,一路走着嘚嘚地乱响。大家都闹得不欢而散。演过这幕戏以后,方子建已经是气极了。这时,一班抽大烟的来宾,还没有全散,方镜花偏偏愈激愈厉,带着三分酒意,问凌松庐道:‘热得很,我要洗澡,你们这里的浴室没有坏吗?’原来这内务日报馆,是方子建族兄自盖的上等住房,本有浴室,镜花正是明知故问。当时凌松庐一迭连声答应着说‘预备好的’,便教人引着那位小姐去洗澡。谁知她一进浴室,又嚷闹起来,说是水管放不开,要人替她放水。凌松庐带笑说道:‘说不得了,我来伺候你吧。’凌松庐刚进去,方镜花砰的一声就将门关上了。这门是有暗锁的,一关就锁上了,一直过了两三小时,这门才开。那一班抽大烟的朋友,一桩一件,眼见耳闻,口里虽说不出来,却很不以为然。方子建虽有海样大的量,也捺不住了,立刻便跑到他族兄那里去,一五一十地说了。他族兄说:‘这事不能全怪三妹,我自有道理。’就如此如此,对子建说了一遍。于是昨日下午,凌松庐就被捕了。”他把这一段话说完了,稀饭也吃完了。杨杏园和何剑尘都叹息一番,认为古人说“生生世世不愿生帝王家”这一句话,大可研究。谈谈说说不觉已是两点钟,大家便各自出了报馆回家。何剑尘等杨杏园走到门口的时候,笑道:“我还有一句紧要的话对你说,刚才倒为谈天忘了。”杨杏园站住脚,便问什么事。何剑尘想了一想,说道:“明天再说吧,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完的。”杨杏园没再问,就走了。

到了次日晚上,他们在编辑部里见面以后,何剑尘却一字不提,只是低着头编稿子。杨杏园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有话同我说吗?”何剑尘道:“你不要问,赶快编稿子,回头再说。”说毕,对杨杏园使了一个眼色。杨杏园知道这里面有用意,也就不再问。一会儿稿子编完,何剑尘道:“天天晚上,这餐照例的稀饭,教人也吃厌了。杏园,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杨杏园道:“这时候哪里去吃东西呢?”何剑尘道:“有的是。南北口味,广东消夜,色色俱全,但不知你要吃哪一项。”杨杏园笑道:“照你这样说,除非是那上海马路化的韩家潭陕西巷。但是漏静更深,在这些地方走来走去,很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何剑尘道:“我们又不想两庑的冷肉,哪里能做到行不由径的地位上去?走吧。”说着拉了杨杏园就走。他们出了报馆,何剑尘的车子在前面,杨杏园的车子在后面,两三个拐弯,已经进了韩家潭。这时,胡同里的人,三三五五,嘻嘻哈哈地在路上走着,都有说有笑。杨杏园想道:“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人,每天晚上,总有许多。要一个一个质问他们这究为何事,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人生在世,有许多地方,很可教他自己揭破假面孔。就像这路上走的人,都不是有一种堕落的表示吗?”他坐在车子上这样一想,不知不觉已停在一家门口,抬头一看,正是松竹班。杨杏园还没说话,何剑尘笑着道:“我带你来做个前度刘郎,正是你昨晚要说的事。”杨杏园到了这时,知道跑不了,只得跟着他进去。花君屋子里恰好无客,他们一直就到花君屋子里去坐。杨杏园总算是来过一次的人,比较也能说两句话了。这时花君拿一把小牙梳,站在穿衣镜面前,梳她的刘海,却对着镜子里的何剑尘,秋波微送,楚黛轻舒,笑了一笑。何剑尘对着镜子,也只是一笑。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未免歆羡起来,对何剑尘道:“你这真是镜中比目了,就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吗?”何剑尘说道:“看你这样子,也是小鬼头,春心动也。来,老五,你把梨云请来。”花君道:“你又叫她做什么?你不怕人家叫你揩油公司的老板?”何剑尘对花君使个眼色,又对着杨杏园撇撇嘴。花君正色道:“那么,大家都是面子,勿好拆烂污个。”何剑尘笑道:“戆得来!你去请来得了,何必多说?”花君笑着去了。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也猜透了一半,碍着花君的面子,又不好说什么。花君去了,杨杏园才向何剑尘说:“你们鬼鬼祟祟,闹些什么?”何剑尘笑道:“我替你做一个月下老人,好不好?”杨杏园说道:“你不要胡闹,我是不干这种事的。”何剑尘板着面孔说道:“人家来了,你可不能拒绝。宁可你下回不来,不能把花君、梨云开玩笑。”杨杏园只得笑着说:“你这人真是软硬都来,教我没有你的法子。”说时,花君早引着梨云进来。梨云穿了一身浅灰哔叽的衣服,前面头发都烫着卷起来,穿了一双缎子的平底鞋子,愈显出一种淡雅宜人的样子。梨云进来先叫了一声“何老爷”,回头又对着杨杏园叫了一声“杨老爷”。何剑尘拍着手对杨杏园道:“好哇!你们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用不着我介绍了。”杨杏园道:“我们原来并不认识,你不要胡说。”何剑尘道:“那么,怎样梨云知道你姓杨?”梨云笑道:“前两天,你不是和杨老爷来过的吗?所以我认得。”何剑尘道:“就照你这样说,你也是有心人啊。好了,现在我索性介绍杨老爷招呼你。”梨云笑道:“谢谢你!阿好?”说到这里,梨云的娘姨阿毛,加送两碟瓜子、水果过来,算是妓女已经受客人相识的一种表示。杨杏园糊里糊涂的,自然没有话说,就从此做了枇杷门巷的一个游客。自这天起,杨杏园常常邀着朋友到松竹班来,有时没有相当的朋友,他一人来过一两次。因为要是不去,好像这天就有一件事没有办似的。

有一天下午,他赴友的约会,在杏花楼晚餐。饭毕之后,还只有六点多钟,心想:“这时候就到报馆去未免太早,到哪里去混一下子才好。”心里想着,就走出门来,要上车的时候,未免踌躇不定。偏是这车夫知趣,一直就拉到松竹班门口。杨杏园想道:“了不得!我每天一次松竹班,竟成了惯例,连车夫都知道了。”但是他心里虽然犹豫,脚步早已进去,走到那过厅里,看见一个长汉子,操着一口福建官话,在那里打电话。彼此打了一个照面,仿佛好像认得,但是也没有招呼。梨云看见杨杏园,早接了出来,说:“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杨杏园说道:“早到早了一桩公事,省得夜深再来,那不好吗?”梨云笑道:“你早来了很好,我有一桩事求求你。”杨杏园一想:“来了,这只怕是要开始做花头了。”因问梨云什么事。梨云笑道:“这事在你是容易极了。”说着在玻璃橱内去拿出一本书来。杨杏园一看,却原来是一本平民千字课,问道:“你拿出这个做什么?”梨云笑道:“我看见姊妹群里,认得字的,又看书,又看报,又能自家写信,我是羡慕得很。不过这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时常想着,这桩事我只好望来生罢了。我昨天到大森里去,看我一个阿姐,她本来不识字的,谁知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她就能记账了。我问她怎样会识字的,她说,有一个大学堂里的教员,和她很要好,劝她读书。头里她也说,这不是容易事。那教员又说,只要她肯读书,包她三个月会写信,也不问阿姐肯不肯,就和她把书呀,笔呀,墨盒呀,买了一大堆来。她一想人家是好意,总不好意思不理会,就学着读书白相白相。那位教员,看见她肯读书,高兴得了不得,每天下了课,四点钟,就到她那里去教书,一次还贴掉两块钱盘子钱。人心都是肉做的,我阿姐看见人家这样热心,不用心读书,也对不起他,只好真个读起书来,还预备着一些点心给她教员吃。谁知那教员,索性板起面孔来做先生了,要我阿姐每天读多少书,写多少字。我阿姐是最好白相的人,现在被那教员教得改过一个人了。她见着我,就劝我读书,这本书就是她送的。谢谢你,你也一天来教我一回,若是比这早一点来,这里是很清爽的。”杨杏园笑道:“差事倒是一个好差事,不过我那些朋友,因为我天天来,早造了许多谣言,如今索性教起书来,那不是给人家笑话吗?”梨云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肯,不过白说一声。但是人家怎么天天去教书的呢?他就不怕给人家笑话吗?!”杨杏园道:“人家教书有好处。我呢?”梨云脸一红,把鞋子轻轻地踢着杨杏园的脚,低低地笑着说道:“你又是瞎说。”

他们正在这里软语缠绵,只听见哗啦啦一阵响,好像打翻了许多东西,接上又是一阵叫骂的声浪,院子里外就闹成一片。梨云脸都吓变了色,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杨杏园的手,把她一句苏白急出来了,只是说“骇得来”。杨杏园生怕出了什么缘故,也是呆呆地望着。却是阿毛进来说:“不要紧,客人闹房间,一会子就好了。杨老爷何不出去看看?倒是一出好戏。”杨杏园听了这话,当真站在院子里看。只见对面房间里,门帘子也撕下了,窗户也打掉了,有三四个穿军衣的马弁,正把刚才看见的那个福建人按在地下,要撕他的下衣。这旁边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华服少年,脸子倒生得白净,他操着一口天津话,在那里乱骂,说道:“好兔崽子!我把你这死王八羔子当个人,你反割起九爷的靴腰子来。你也不给我打听打听,九爷是谁?可是你好欺负的?!我不给你家伙瞧,你也不知道九爷的厉害。”说着,就对班子里的人说,“我收拾了他,再来收拾你们这班龟爪子。你先去给我买一筒蜡来,我要给这兔崽子尝尝洋蜡的味。”这时,这个福建人,被三四个马弁按在地下,又哭又喊,听见说要给他洋蜡尝尝,心想无论是否打口里吃下去,总有点不好尝,这一急非同小可,不由得拼命地叫起救命来。正在这难解难分之际,外面跑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来,这人穿一身不中不西的衣服,满头的头发烫着刺猬似的,毛蓬蓬的一团。她听见那福建人叫救命的声音,不由分说,走上前来,就将那华服少年抓住,说:“我也不要命了,和你拼了吧。”这华服少年,虽然是个男子,身子本来淘得虚了,加上这个妇人,又是拼了命的,如何吃得住?一个不提防,被那妇人推在地下。那妇人趁势想过去将少年按住,那少年来一个鲤鱼跌子势,抓着妇人的衣服一跳,跳起半截身子。但是妇人两只手,已按在少年的肩膀上,往前一推,两个人又纠住一团。那几个马弁,只得放了那福建人,前来解围。那福建人又过来给那妇人助阵。这六七个人,走马灯似的,在满屋子里打得落花流水。这班子里的龟奴、鸨母,哪里敢过来劝?约莫有十分钟的工夫,一阵皮鞋响,有七八个护兵和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抢了进来。那汉子喝护兵,把打架的人劝开,对着那少年喝道:“好东西!你又在这儿闯祸。”就将那少年痛骂了一顿。这时那妇人披了头发,坐在地上,带哭带骂,只是说:“脸也丢尽了,命也不要了,要和他闹到老帅那里去,拼他一拼的。”那福建人坐在一张沙发上,喘息着一团,对那妇人道:“不要紧,现在八爷来了,我们夫妇专请八爷发落。”便对那汉子道,“我对你们令弟,没有什么错处。他今天在这种地方,这样羞辱我们,叫我们怎样混?”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那汉子道:“你别哭,都是咱们老九不好。咱们是好朋友,绝不能够叫你吃亏。我设法子替你找个缺,情亏理补就得了。”那福建人听了,给他找个缺,心里一喜,和那汉子请了一个安,揩着眼泪笑道:“那么,要请八爷快点发表才好啊。”杨杏园看见这个情形,料着没有事了,仍旧回到梨云屋子里去,因问阿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毛道:“这也是玉凤不好。那个年纪轻的,人家都叫他秦九爷,是秦八爷的兄弟。他在玉凤身上实在是花钱不少。”杨杏园道:“哪个八爷?”阿毛道:“就是你们常说的秦彦礼。”杨杏园道:“啊,这九爷是他的令弟。今天怎样打起来了?”阿毛道:“那个长子福建人程武贵,他原是个老边务,从前总是他陪着九爷来。近来几天,这福建人忽然和玉凤发生关系起来,就不和秦九在一处走了。偏是事要发作,今天程武贵来的时候,小秦打电话到他家里去找他,他太太亲自接的电话,说是这里来了。小秦就打电话与玉凤说话。玉凤要是说在这里,以他老边务的资格而论,一个人来走走,也不算什么,她又偏说不在这里。谁知这小秦放心不下,过了一会,他又叫马弁假托旁人的名字,打了电话来问。恰好是程武贵亲自接的电话。小秦看见这个情形,以为玉凤和福建人勾通了,把他当冤桶。年纪轻的人,这一股子酸劲,怎样捺得住?所以他就跑着来打架了。那个妇人就是程武贵的太太,说是她还有外号,叫什么‘一块钱’。后来带许多护兵来的,那是九爷的哥哥,天字第一号的红人秦八爷。”杨杏园道:“他怎样知道这里打架?”阿毛道:“也都是班子里私自打电话找来的救兵。要不是他们来得快,这福建人还有的吃苦呢!”杨杏园道:“我说这福建人好像见过哩,原来是他啊。这一出戏,叫我倒足足看了一个钟头。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梨云听见说他要走,便在衣架上,硬把杨杏园的帽子抢在手里,背着手拿在身子后头,笑着说道:“你办的差事,第一天就要请假!”杨杏园操着那半生半熟的苏白说道:“慢慢交哟!”再要说第二句,已经说不上来。梨云笑道:“你这个苏州话,谢谢吧。我看见许多北边人,没有游到三天胡同,就要说苏州话,僵着一块舌头,说得人怪肉麻的。你何必也学这个怪样子?”杨杏园笑道:“那么,以后免除了吧。可是我办事的时候到了,我要走,望你准我请一天假。”梨云拉着杨杏园的手道:“我今天许你走,你明天可不许失信。”杨杏园连答应几个“是”,便伸手去接帽子。梨云道:“你别忙,我替你戴,你且坐下来。”杨杏园只得坐下,梨云便紧紧地靠着杨杏园站着,取下头上的小牙梳,给杨杏园理头上的分发。杨杏园的鼻尖,正擦着梨云胸面前的衣服,只觉得柔情荡魄,暗香袭人,未免心涉遐思。梨云把他的头发理好,他还是呆呆地坐着。梨云笑道:“你在想什么?早就急着要走,这会子又不忙了。”杨杏园省悟过来,不觉一笑,便四处找帽子。梨云问找什么,他说找帽子。梨云对她的娘姨笑道:“你看,这人难道疯了?头上戴着帽子,倒四处去找。”杨杏园一摸,可不是帽子在头上吗?不觉哈哈大笑,也没有工夫再去和梨云纠缠,匆匆地就到报馆里来。

同类推荐
  • 亡命天涯

    亡命天涯

    落霜天,大清早。淡绿色的河水清澈见底,潺潺地流。一条运官粮的大船沿河顺流而下,两个老艄公摇摇晃晃立在船头船尾,一个掌橹,一个撑篙。这船不算小,前舱后舱堆满粮包,前舱甲板上还能留出一小片空地。如此,有些出远门又想省钱的人便来央艄公捎他们一程。两个老艄公也乐得赚点外快,按路程远近,每人几文到小半吊不等,于是一条运粮船兼上了半条客船。船行不稳,四五个搭船的一大早就给晃醒了。啃过干粮,闲来无事,围坐在甲板上,船客们连同船头船尾两个老艄公便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 懂你的女人是天堂

    懂你的女人是天堂

    青春的颜色滋润着大地,没有爱的树却结下了没有情的果,在那匆匆的瞬间,美丽丑恶都聚于一方,仿佛是天,仿佛是地,又似花又似树,让谁都看得见,让谁都领略得到那一切已不是一种奇迹,那一切巳很长很旧很苦恼。窗外,又飘雪了,雪花一片一片地斜着飘落下来,默默地盖住草坪上那不和时机生长的小生命,天地静静地,睡吧,因为冬天已经到了。
  • 悲惨世界(下)

    悲惨世界(下)

    十九世纪的巴黎,贫苦的冉·阿让为了挨饿的孩子去偷面包,结果被饱食终日的法官判处19年的苦役。出狱后,走投无路的冉·阿让被好心的米里哀主教收留过夜,却偷走了主教的银器潜逃,后被警察捉回。主教声称银器是送给他的,使冉·阿让免于被捕。主教的言行感化了冉·阿让,他化名马德兰,从此洗心革面奋发向上,十年后成为成功的商人并当上市长。这时,以前缉拿过他的警长沙威出现,一心要找他的麻烦。在此期间,冉·阿让得知了妓女芳汀的悲惨遭遇,并承诺照顾她的私生女柯赛特。八年过去了,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柯赛特爱上了共和派青年马利尤斯,轰轰烈烈的巴黎人民起义爆发了……
  • 雨狗空间

    雨狗空间

    《雨狗空间》是卧斧的极短篇小说集。作者以天马行空、科幻色彩浓厚的奇想,加上一点让人哭笑不得的黑色幽默,让再寻常不过的现代都市,染上了一层灰暗、冷硬的氛围。书中故事描绘了人与人相处的表里不一、对亲密伴侣的伤害或背叛、科技文明对人类的反噬等现象,现代社会中人们隐约感受到的种种荒谬的情节碎片,在卧斧的笔下深刻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 我的娜塔莎

    我的娜塔莎

    1941年,抗联战士庞天德所在的部队遭到日本关东军围剿,危急之下转入苏联境内与苏军联系。女教官娜塔莎负责对庞天德等人进行特工训练,她十分欣赏庞天德,两人渐渐萌生了深厚的爱情。之后,二人接到上级命令返回海东市从事地下工作……日本战败,日本人纪子的父亲跪求庞善祖收留重病在身的女儿,纪子寄养在庞天德家。父亲庞善祖希望儿子与纪子完婚,可庞天德心里只有娜塔莎,两人通信表达相思与爱意。新中国成立后,娜塔莎作为苏联专家到中国提供技术援助,两人终于再次见面。准备结婚登记之时,娜塔莎接到苏联专家撤离中国的命令。之后二人又经受了常年的别离和相思之苦。八十年代,庞天德做起了边境贸易,目的是寻找娜塔莎。经历重重磨难后,有情人终于相聚。
热门推荐
  • 快穿系统之大人加油啊

    快穿系统之大人加油啊

    系统什么什么?让我去什么?桃苏一脸懵逼地看着系统要求她去死,心里无限崩溃。结果就这样进入了某小说,被逼无奈的开始完成一系列任务……
  • 燕翼诒谋录

    燕翼诒谋录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你是我的温柔缱绻

    你是我的温柔缱绻

    她,女扮男装,是娱乐圈的摇滚巨星。他,温柔腹黑,是娱乐圈的顶级流量。他鬼迷心窍迷上了男装示人的她,千堵万堵就是为了把她追到手。好不容易拆了她的女装身份,他选好了剧本,就是要把她套过来拍戏。她义正言辞拒绝,“我一唱歌的,不拍戏!”他笑的桃色满面,“这戏非你不可,我只和你搭。”她语气不好,“理由?”他笑得温柔,“有吻戏。”她被一噎,随口一句,“你不是从来不拍亲密戏?”他敛着桃花眼,眼里是迷人的碎光,“那得看和谁拍,我挑人。”她:“……”我看你是矫情!(双洁1V1,专注宠文三十年,欢迎入坑~)
  • 我是幕后掌控者

    我是幕后掌控者

    家里突然来了位少女。她自称是罗毅穿越到异世界后所制造出来的人造人。她的目的是奉命过来保护现在的罗毅,避免他死后穿越到异世界最终迎来覆灭结局。然而令少女没想到的是,她来错了位面,其原本所属位面的罗毅已经穿越。至此,现在的罗毅必须运用少女所带来的神奇技术,以首家虚拟现实游戏公司的名义,引导无数的玩家前去拯救那个身在异世界的自己。“穿越者干不过位面之子?”“那穿越者+气运之体+幕后大佬+一大帮如狼似虎的玩家呢?”
  • 绝世经纪人

    绝世经纪人

    一声急刹车,“砰”的一声,一辆大货车撞上了一个年轻人,他躺在血泊之中,意识渐渐消失......在一次意外后,张树根获得了“奇书”,从此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踏上一条奇幻的人生道路!
  • 重生之携手

    重生之携手

    宋可欣前世在被姐姐排挤、闺蜜陷害、老公家暴中惨死,死后才知道这个世界唯一一个还爱着她的人竟就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冷亦箫。含恨重生后宋可欣再也不敢信任任何人,她发誓要让所有前一世欺骗过她,迫害过她,不把她当回事的人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令人慰藉的是,在这条注定冰冷的路上,有人愿意牵着她的手,包容她的小脾气,纵容她的小任性……这一世,她要活的比任何人都幸福!
  • 吸血鬼:罂粟邪王的甜点(全本)

    吸血鬼:罂粟邪王的甜点(全本)

    500年前,苏黎世古宅初遇,他从血族人獠牙下救下五岁的她,并在她的脖颈上印下一朵蓝色罂粟。小小的她如脆弱的花朵般易碎,脖子上刺痛的烙痕让她疑惑。“有这个印记,他们不会再咬你。”他温和的声音犹如天籁。她无惧地伸着小手抚摸他唇角的獠牙,“你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尖牙?”他嗅到她肌肤下的甜美,“我当然也是人,只是牙略长了点。”……500年后他坐拥整个血族,已是暗夜之王,也早已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抛诸脑后。她正值花样妙龄,眼神里溢满沧桑与仇恨,且气势汹汹找上门,要置他于死地!他冷观她的放肆与阴谋,为她灭狼族,吞灵族,废弃两位王后,波澜暗涌,他们早已难舍难分,他却从不开口说爱。“可知道你脖子上的罂粟意味着什么吗?”“一个害我家破人亡万劫不复的印记罢了!”“它只象征,你是我的甜点!”*************吸血鬼唯美爱情小说**************http://m.pgsk.com/a/133042/《吸血鬼:蔷薇男爵之吻》【全本】http://m.pgsk.com/a/182217/《吸血鬼:蝶面公爵的情人》【全本】http://m.pgsk.com/a/192804/《吸血鬼:魅王的约会》【全本】http://m.pgsk.com/a/238834/《吸血鬼:罂粟邪王的甜点》【全本】http://m.pgsk.com/a/210382/《穿越:花妖陛下来敲门》【全本】http://m.pgsk.com/a/260248/《代嫁:王的辣手皇妃》【全本】http://m.pgsk.com/a/293173/《误入魔掌:狼王欺人太甚》【全本】http://m.pgsk.com/a/426260/《孕妃来袭,请王接驾》【新坑】
  • 《本草纲目》养生智慧

    《本草纲目》养生智慧

    本书用现代解读方式,深入挖掘《本草纲目》中的养生方法,帮助读者运用这些神奇的本草方对症治疗现代家庭常见疾病。同时介绍了《本草纲目》中记载的、当今生活中仍常见的各类食物的功效,让读者认识到本草在日常生活中的大功效。此外,本书还结合现代人生活特点和饮食习惯,为不同人群提供了全面实用的本草养生方案,并详细介绍了五脏的食养方法,帮助读者轻松调理五脏,实现健康生活。
  • 快穿之蛇皮宿主很欢乐

    快穿之蛇皮宿主很欢乐

    身为执行部唯一的执法者,殷或的任务就是为主神打工——日常打补丁、修Bug……【获得神秘大礼包×1】手撕野系统,血洗黑机构,位面说崩就崩,本就任性的宿主在蛇精病的道路上狂奔。三观Jiao正VS病娇鬼畜系统:不怕宿主搞事情就怕宿主蛇精病!#有个不定时抽风的宿主,肿么破?在线等,挺急的##宿主大人一言不合就抽风##秒变蛇精病系列#
  • 七日之死

    七日之死

    “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这是家族的诅咒,我很清楚。”“但至少死之前,我希望搞清发生了什么。”为此,程晓重新回到家族老宅,打开了那道尘封已久的大门,追寻家族成员被诅咒的秘密……(书友群群号:832396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