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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路

1

“您何苦要走呢!”夜晚,亲友们到火车站给我送行时纷纷说道。“人家还巴不得来彼得堡呢。您去那边能见到些什么?森林,雪堆?况且这条新建的铁路没有一天不出事故!”

“上帝会保佑我的!”我回答说。

送行的人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凡是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光,只能假惺惺地装出一丝笑容,而时间又偏偏跟人作对,过得出奇地慢,离别前的这种场面是最难堪的了。

终于响起第二遍钟声。送行的人挥着帽子离去,他们在转过身之前,都朝我点头致意,这回倒是真心实意的了。

“准备完毕!”有人在机车旁大声喊道,于是机车的缓冲器沉重地撞到车厢的缓冲器上,和车身对接。可以听到沸腾的蒸汽在机车内克制地发出咝咝的叫声,车头间或喷出一团煤烟,站台上的人走空了,只剩下一个军官和一位夫人。军官身材颀长,长着一张神情傲慢的瓜子脸,蓄着一部短短的连鬓胡子。那位夫人穿着丧服,裹着斗篷,一双乌黑的泪眼紧盯着军官。这时,有个留着两大撇唇髭的大腹便便的地主,穿着一身灰色的猎装,外边套了件鹿皮袄,背着一支套在枪套里的猎枪,迈着身材臃肿的人所特有的那种蹒跚的步履,急匆匆地走了过去。他身后跟着一个矮墩墩的、腰圆膀粗的将军。后来,站长快步从站长室走了出来。他刚刚同什么人恶言相向地争吵过,因此余怒未消地一边喝令“打第三遍钟”,一边狠狠地把手里的烟蒂远远地扔了出去,烟蒂在站台上蹦跳了好长一阵子,迸溅出许多红彤彤的火星,随风飞扬开去。站台上立即响彻了洪亮的钟声、列车长尖厉的哨声和机车的吼声——我们的列车平稳地开动了。

那个军官在站台上走着,一边点头道别,一边加快脚步,但毕竟还是落在列车后面了。机车越跑越快,猛力地从汽缸内喷出滚烫的蒸汽……站台上最后一盏灯一掠而过,军官顿时不见了,列车进入茫茫的黑暗中,黑暗一下子铺展开去,变得漫无涯际,只有市郊千百盏金黄色的灯火点缀其间。列车掠过一间间货栈和一节节车皮,无所畏惧地在黑暗中奔驰,同时用战栗的隆隆声警告人们别挡住它的去路。车窗射出的灯光越来越快地在游向各处去的铁轨和枕木上奔跑,最后终于跑到了白雪皑皑的原野上。车厢内很快就变得暖和、舒适起来,乘客们把随身携带的东西马马虎虎地在沙发床上堆好,准备躺下来睡觉。一个上了年纪的列车员,满头白发,态度严峻,然而却彬彬有礼,鼻梁上戴着夹鼻眼镜,不慌不忙地挤身过来,凑在助手拎的提灯前,一丝不苟地登记着车票。

离开市廛后就会觉得旷野中的空气跟城里大不相同。我跟每回乘火车时一样,站在车厢的过道口,打开边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劲风,极目眺望着黑沉沉的雪原,一直到深夜。车厢由于迅速地奔驰而震动着,发出喀隆喀隆的声响,风把雪尘不停地刮到我脸上,过道口那盏提灯的昏光东摇西晃,同黑暗交织在一起。我在过道口两侧的车门中间摇来晃去地踱着步,只觉得冷彻骨髓,地上已经落满白雪……先前,我只要一踏上旅途,就不由自主地想随着火车隆隆的进行曲引吭高唱,或者放声长啸。可是此刻我没有这种雅兴。山冈和灌木丛的模糊的轮廓在飘浮、奔驰,一座座小铁桥由于被车轮碾过,于一瞬间发出喑哑的怨声,远处微微泛白的旷野中,若隐若现地闪烁着荒村荧荧如豆的灯光。风刮得我眯紧了眼睛,我惆怅地望着黑沉沉的远方,心想这不正是故乡那种听天由命的生活在忽明忽暗地闪烁出苍白、落寞、微弱的灯光吗……

我返身回进车厢,借着朦胧的灯光,看到人们都已卧下。由于到处挂着皮袄,沙发床的靠背又都支了起来,车厢内显得十分拥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草和橘子的气味……被凛冽的寒风冻僵了的身子渐渐暖和过来,我一边半睁着眼睛久久地望着挂在门边的那件皮大衣晃来荡去,一边想着一桩同车厢中这片摇曳不定的昏光交融在一起的模糊不清的事,不知不觉昏昏地睡着了。在火车上睡觉真是莫大的乐事!透过迷迷糊糊的睡梦,有时会感觉得出列车停了下来。这时便会听到窗下喧闹的说话声和砖墁的站台上杂沓的脚步声,而在车厢内,则是一片均匀的鼻息声和鼾声。有什么东西刺着眼睛,原来车站上有盏灯正好对着结了冰的车窗,于是车窗便辐射出一条条浑浊的黄光,朦朦胧胧地,令人不适地照亮了昏暗的车厢。

“到什么地方了?”有个人惊慌地问道,声音听起来挺古怪……

后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了昏昏欲睡的钟声,车厢的门乒乒乓乓地响着,机车发出一声悲凉的长鸣,令人联想起无尽的远方和无尽的长夜。有什么东西开始震动起来,在我腰下推搡着;站台上那一片像金属的光泽一般呈辐射状的灯光,掠过一扇扇车窗,终于消失不见;沙发床的弹簧颠动得越来越平稳,列车奔驰得越来越快,我重又沉沉进入梦乡。

破晓前,突然有人轻轻推了推我,通知我换车。我惊慌地跳起身来,急急忙忙收拾好行李,穿过灯光昏暗、睡意蒙眬的火车站,向一条长长的站台走去。站台上积着厚厚一层新雪,站台旁停着一列小型火车,是由杂七杂八的车厢拼凑起来的……这就是新路!周围一片寂静,小小的车厢伫立在站台旁,桦树劈柴冒出芬芳的轻烟,松叶散发出一阵阵清香……真是美不可言!

我睡眼惺忪地登上一节狭小的、车窗呈正方形的混合车厢[32],倒头就睡着了。到拂晓时分,我已经远远离开彼得堡。俄罗斯真正的冬之路由这儿开始了,俄罗斯有多少这样的道路呀,可是全被彼得堡遗忘得一干二净……

2

不知是谁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把我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县警察局的警官,这人已经上了年纪,在灰色的警服外,罩着一件棕黄色的浣熊皮袄。他由于剧烈的咳嗽,眼珠鼓出,噙满了泪水,饱经风霜的脸涨得通红,灰白的唇髭都翘了起来。他正在猛抽一支大得出奇的、又凶又辣的蹩脚烟卷。老式的小车厢内由于每扇车窗都被雪蒙没了一大半,光线本来就不亮,此刻再加上他喷出来的烟雾,就越发昏暗了。列车颠来晃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活像是一辆马车。

“咳得够呛!”警官气喘吁吁地说,口气是那么随便、亲热,仿佛同我是总角之交。“只有稍微抽几口烟,才咳得好些!”

“这么说,离开彼得堡已经很远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眺望着窗外。啊,多么洁白的雪呀!天空白茫茫的,死气沉沉;散立着灌木丛和小树林的原野白茫茫的,无边无际。架在电线木杆上的电话线在车窗外没精打采地浮动着,仿佛它们已经倦于随着列车忽高忽低、忽起忽落地向前伸展,至于电线木杆更是懒得跟着电话线奔跑了。列车在爬坡时,吃力地摇晃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而下坡时那种奔跑的样子,像一个去追赶什么人的耄耋老人。原野一派单调的白色,远处有只鸟在鼓翼飞翔,灌木丛和荒村泛出黑乎乎的颜色——所有这一切都旋转着向后退去。风懒洋洋地吹散着机车喷出来的烟,使它贴着灌木丛绵延开去,远远望去,像是灌木丛本身在冒着烟,航行于茫茫的雪原中……

车厢里的乘客除了我和警官外(警官没有多久就在一个会让站下车了),总共只有一个蓄一把络腮胡子的矮壮老头。他是铁路的股东,身上斜挎着一个包裹,那模样活像是县城里的小铺老板。他聚精会神地一边把卷烟里的烟丝抖搂出来,一边喝着茶。整个早晨都听到他津津有味地喝着倒在碟子里的滚烫的茶。

“挺划算吧?”他用眼睛示意着一把白铁茶壶,说,“要是在车站上买茶喝,一小杯就得花十个戈比!”

我的铺位在门边,只觉得一股股寒气直往两腿里钻。我坐在沙发床上,裹紧膝盖,眺望着铁路旁边新挖出来的路堑、新盖起来的木板车站和会让站,以及白雪皑皑的原野和错落其间的小树林,恍惚觉得树干都在颤动,正在和别的树干融合到一起去,而整个树林则在旋转移动:近处的树木颤动着,迅速往后退,远处的树木却慢吞吞地朝前行去……后来,我同股东喝了一会儿茶,就起身去各节车厢和通过台上走走……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使人感到难以言说的愉快: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俄罗斯风光呀!

沿途车站和会让站倒有不少,但是无一不消失在包围着它们的一望无垠的冬日的荒原之中。这条新建的铁路还未拥有自己的地盘,还未能吸引人们到沿线来安家落户,繁衍生息。列车在空荡荡的车站上停靠一会儿后,重又在一簇簇小树林之间奔跑起来……我们这列火车一直晚点,常常莫名其妙地在旷野上停下来,乘客们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听朔风在一动不动的车壁外悲鸣,而伴随这悲鸣的是桶形机车发出的怨恚的吼声,这种机车只消一起动,乘客们就会纷纷从沙发床上滚落下来。列车颠簸不已地奔驰着,我踉踉跄跄地由一节车厢走到另一节车厢,到处见到的都是俄罗斯穷乡僻壤的列车上所习见的那番景象。头等车和二等车内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三等车内却摆满了箱笼包裹和短皮袄,一地的垃圾和葵花子壳,乘客们几乎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椅子上酣睡,睡姿不仅难看,而且显得很不舒服。没有睡的人尽管由于吸烟过度,已头昏脑涨,却仍坐在那儿死命地抽着烟;车厢内一股辛辣的、略带甜味的马合烟的气味,连闷热的空气也被烟染成了青色。有个卖彩票的,年纪挺轻,长着一对骨碌碌的贼眼,不但没有睡觉,还招来了好几个庄户人和醉醺醺的工人。他们簇拥在他周围,试着自己的运气,偶尔方有个人中彩,赢到一支仅值两个戈比的铅笔或者一只廉价的高脚酒杯,简直跟做游戏一样。有人在争吵,有人在交谈,有个孩子在发疯似的号叫,列车喀隆喀隆地震响着,有个兵士穿着一件崭新的印花布衬衫,系着根黑领带,高坐在自己的箱子上,不顾下面的人都已睡着,把一只脚搁在对面的椅子上,睁着毫无光泽的眼睛,努出上嘴唇,一边拉着图拉产的手风琴,一边嗷嗷地唱着:“明月漂浮在小河上……”

“前方站是白森林站,列车停靠八分钟……”列车员大声通知说,他身材魁梧,穿着一件沉甸甸的制式长大衣,在穿过我们车厢时,狠命地碰上一扇扇门,仿佛要把它们钉死似的。

这么说,我们已进入森林。过白森林车站后,只消再过两个车站就可到达县城,这座由黑林和赤松林汇成的大森林的名字就是由县名来的。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就已遥遥望见森林后边高耸着修道院的屋顶和十字架,正是这座修道院使得这个县城遐迩闻名。县城四郊的树林遭到了无情的滥伐,这条新路好比是个铁石心肠的征服者,非要把一路上的密林铲除尽才肯罢休,可是亘古以来,正是这些密林把生命珍藏在它们无边的寂静之中。列车在驶过县郊一座架在林间小河上的铁桥时,笛声长鸣,仿佛是在通知当地的居民它已势不可当地开来了。

有好几分钟时间,我们周围一片忙乱。可以看到在砖色的木头车站外边,有好些三驾马车,车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着,马车夫争先恐后地吆喝着。虽说是严冬季节,可天色却灰蒙蒙的,挺暖和,就像已经到了谢肉节[33]。站台上,有好些小姐和年轻男子在闲步,为首那个身材修长的是个报务员,当地的美男子,衣着十分考究,戴着烟色的夹鼻眼镜和高加索的毛皮高筒帽。车厢的门一刻不停地被人打开,外边的寒气随之闯入车厢,携来了雪和针叶的气息。一个身材匀称的听差,只穿一身燕尾服,连帽子都不戴,托着一盘油炸包子走进车厢,他那件浆得笔挺的衬衫和雪白的领带,在茫茫的林海中显得十分触目。有好些小姐登上我们这节车厢,来给什么人送行,她们一边交头接耳地嘁嘁喳喳谈着话,一边频频地送着秋波;一个商人挟着个枕头,排开众人,挤到自己的铺位上去。一个枯瘦的、高得出奇的神父,把海狸皮帽子从汗涔涔的前额推到后脑勺上,气喘吁吁地跑进车厢又跑出车厢,低声下气地央求脚夫帮忙。他把不计其数的包裹和蒲包堆到几张沙发床上和床底下,向所有的人道歉,说他打扰了大家,并且赔着笑脸,嘟嘟囔囔地说:

“好,我这就来收拾!这个包放到这儿……这个可以放到凳子下边去……我没打搅您吧?嚄,太好了,万分感激!”

一个跛腿的小贩提溜着一个篮子,在人群中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叫卖着柠檬,几个修女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为修道院央求布施……列车往后退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列车员们恶声恶气地争吵了好久,只听见信号绳噼噼啪啪地敲打着车窗,原来人们正在把信号绳打机车内拉到后边的一节节车厢里去……临了,列车终于开动了。

窗外重又掠过覆盖着白雪的白桦、松树、旷野和荒村,而在这一切之上——是灰蒙蒙的天空。

3

林中的白桦和松树越来越显露出敌意。它们虎着脸,一群群地簇拥在一起,贴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空中飘着稚嫩、轻柔的雪花,可车厢内却由于铁路两旁树木森森而一片晦暝,使人觉得连天空也虎着脸。原先那种重返静谧的森林的喜悦心情已荡然无存……新路把我们越来越远地带入不为人知的、我还从未去过的俄罗斯的深山老林。这使我更加强烈地体味到我在青年时代曾一再体味到的俄罗斯景色的美丽和深沉的忧郁,而俄罗斯的景色是同俄罗斯的生活不可分割地联结在一起的。森林阴郁地围在新路两旁,像是在对它说:

“你横冲直撞吧,我们给你让路。难道穷到这步田地你还嫌不足,非要把自然界也弄得赤贫如洗才称心吗?”

森林中冬天的白昼是转瞬即逝的,车厢外已是暮霭沉沉,一股莫名的、纷乱的、地地道道的俄罗斯式的忧思渐渐袭上心头。绵亘数千俄里的广漠的雪原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我,彼得堡这片绿洲已远远落在雪原的边陲上了。车厢内又空了。同我在一起的又只剩下铁路股东和两个睡着的人,其中一个是骑兵,另一个是站长助理。骑兵是个年轻人,穿着包紧的马裤,直挺挺地仰面躺在铺上,睡得像死人一般。站长助理俯卧在铺上,身子随着奔驰着的列车的震动而微微晃动。他那件破旧的大衣和那双胶皮长筒靴从沙发床上耷拉下来,一副寒酸的样子,使人不忍卒睹。

在寒冷、简陋、叽嘎作响的车厢内,暮色越来越浓。高耸在雪堆里的松树的树干接连不断地掠过车窗,在一座座小山冈上,云杉像修女一般穿着黑天鹅绒的衣衫,一簇簇紧紧地挤在一起……有时,密集的树木让到一旁,于是满目凄凉的卑湿的低洼地便远远地伸展开去。在低洼地后边,半圆形的树林阴郁地呈现出暗蓝的颜色,而在树林顶上则漂浮着略带铅灰色的乳白色的雾,活像是一缕缕的炊烟。但未隔多久,披满白雪的松树和云杉重又紧贴着车窗飞快地闪过,密匝匝的阔叶林也紧紧地逼近列车,车厢里越发昏暗了……车窗玻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通到另外半节车厢去的那扇门没有关好,正在从容不迫地来回晃动,可车轮却彼此打断对方的话头,急急匆匆地、含糊不清地交谈着,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你们嚷嚷吧,嚷嚷吧!”阴郁、高大的松树不失尊严地、若有所思地对车轮说,“我们给你们让路,可你们会给我们这块安静的地方带来什么呢?”

森林车站那些新盖的小屋里,怯生生地,然而欢快地亮着一盏盏灯火。可以感觉到在每幢小屋里都存在着新的生活。然而只消离开这种公家的小屋两步,就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了。在那个世界里,零零落落地散布着愚昧、凄苦的林中居民孤独伶俜的村落。站台上立着好几个打这些荒村里出来的人,全都蓬头垢面,穿着褴褛的短皮袄,形同乞丐,冻得连喉咙都伤风了,可是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而且眼睛是那样的纯洁,几乎跟儿童的一般无二。他们垂下马鞭,差不多是不抱任何希望地望着乘客,因为他们中有好些人经常连一个乘客都招徕不到。他们呆呆地望着列车,仿佛在用目光对它说:

“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们拿你没办法。至于这会闹出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不知道。”

我也注目凝望着这些使人心酸的年轻人……默默无言的长夜正在慢慢地降临到俄罗斯广袤无垠的荒漠上……

今夜将是一个暖和的夜,天上柔和地飘着温情脉脉的小雪。列车在会让站的一幢矮矮的长房前停靠片刻。房子的那几扇泻出灯光的小窗,像是一双双活生生的眼睛,从白雪皑皑的古老的松树林中向外张望。一辆机车铿锵有声地在铁轨上转动着车轮,从容不迫地从列车旁驶过,把十节货车挂到了列车上,然后鸣响两声悲切的汽笛,宣布一切就绪。汽笛声响亮地、抑扬有致地在这古木森森的地区相互呼应着,远远地扩散开去……

“马上就要到不祥之地啦!”在车厢通过台上,有个小市民站在我身后,叹了口气说,“马上就要爬三俄里的坡道,然后是一道长堤。看看也怕人!几乎没有一天不出事故……”

我凝望着车站上的火光渐渐离我们远去,消失在密林中。“我,一个孤独的游子,究竟归属于什么样的地方?”我想道,“如今我们跟这片人烟稀少的森林还有什么共同之处?这荒凉的森林是辽阔的、无垠的,难道我能理解它的各种忧伤,难道我能有助于它?然而这个地方是美丽的,蕴藏着多少财富!周遭密密层层的树木是那样挺拔雄伟,它们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打盹。夜深了,这是个温暖的一月之夜,空气中弥漫着娇嫩的新雪和绿油油的针叶的温馨、纯洁的气息!这遥远的地方多么惊心动魄呀!”

我望着前方,望着这条新路,只见阴郁的森林对这条路的敌意正在与时俱增。机车的车灯照亮了前方,路的两旁林立着黑压压的树木,使得这条路像是无尽的隧道。参天的古松在前方封住了路口,看来不肯放列车通过。然而列车是不会甘休的:它用深沉的、时断时续的喘息声打着均匀的节拍,犹如一条巨龙似的爬上坡去,而远处巨龙的头则在喷出红彤彤的火焰。火焰在机车车轮下边的铁轨上亮晃晃地颤动着,同时用闪烁的光凶相毕露地照亮着那条夹在松树间的阴郁的林荫道,松树全都默默不语,一动也不动。黑暗封锁住了林荫道,可列车却顽固地顺着它向前驰去。于是一道长长的乳白色的烟云,像彗星的尾巴,在林荫道的上空漂浮。烟中满是一粒粒的火星,而烟云的底端则被火焰的反光染成了血红色。

19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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