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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群英际会

四月初的浦江,春寒渐消。出了裕隆公司,罗世英将银票折成了小条,塞进内衣口袋里。四下巡望一遍,便急于去找苏丽文。大街上已能听到时紧时疏的枪声。人海茫茫,该到哪儿去找她呢?哦,阿文临走前不是说过,哪里有战斗,哪里就会有她。对,应往有枪声的地方去。想到这,罗世英有了目标,抬腿往前,疾步而去。枪响的地方是杨树浦,此时,工人武装和驻军正进行街垒巷战。罗世英一边四处转悠,一边不断地打听,却始终未见到苏丽文的踪影。两天过去了,他仍一无所获。后来,街谈巷议和宣传标语都传达着如下讯息:毕庶澄跑了;北伐军攻进了市区;上海被北伐军和工人接管,局面开始恢复平静。到了第三天,苦寻苏丽文无着,罗世英终于觉得该回金陵了。

他退了旅馆,朝北站方向缓步走去。前面路口有个小报摊,他买了一份《大公报》,从新闻中获知:前天,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委员会宣告成立,国共委员各占九人,工人委员一人,上海华界八个区都推举代表参加了该委员会。昨天,武汉国民政府批准了这个任命。另一条消息说,国民革命军第二、第六军占领了南京,并开始公开抓捕共产党员。这张报纸还刊登了署名评论文章称:共产党闹得糟透了,是资本家的对头、苏联的走狗、文明社会的敌人。文章还叫嚣,要采取非常手段解决共产党问题。这后一条消息把罗世英吓了一跳,看来,魏纯的话不幸言中了。唉,中国的问题就是挺麻烦!这时,他又想起了苏丽文,阿文一到上海就往工人堆里钻,她是什么身份,来上海所为何事,她和那位叫周恩来的人是一路的吗?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际中盘旋。啊,如果她是共产党,现在到处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她会危险吗?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里面钻出几个油头粉面的小阿飞,领头的是一个露着大龅牙的男人。他们拐入弄堂口,就直扑一处石库门的楼房。咦,这么面熟!罗世英想起来了:那龅牙不是下关车站的那个家伙吗?他咋也到了上海?一种不安袭上了心头。罗世英连忙悄悄尾随上去。刚到弄堂口,就见这伙人扭着一个女人的双臂从房门里走出来。罗世英眼尖,一眼认出了苏丽文。他差点惊叫出来,刚想上去解救,身后又来了一队华界警察。大龅牙笑着说:“巡长,这女人是共产党,我带走了。”领头的警官说:“快走,就当我们没看见。”罗世英本想冲上去拼斗,看到警察时又想报警,这会儿见绑匪和警匪沆瀣一气,只好忍而不发,快速叫来一辆黄包车跟上去。好在路程不远,黄包车绕过两条弄堂,罗世英就看见前面一幢洋房门前,停着那辆轿车,车里只剩下一名司机。

洋房的大门关得紧紧的,罗世英纵身跃过围墙,俯身潜到洋房的窗台下,透过窗帘缝一看,大吃一惊:里面竟然是司马烈和苏丽文。“阿文,多年不见,你好吗?”司马烈和颜悦色地问。苏丽文揉着酸痛的胳膊说:“忠武哥,你怎么也在上海?哦,在下关要见我的人也是你吗?见就见嘛,怎么让下头的流氓阿飞搞这种绑架?”司马烈笑道:“让你受惊了。目下风声很紧,我是东路军参议、国民党的要员。现在这局势,怎能公开和你们CP(英文‘共产党’缩写)分子走得过近?”苏丽文冷峻道:“可笑!昔日的老同学、革命同志想见一面,居然偷偷摸摸、如临大敌,你们想干什么?”

司马烈叹声道:“阿文,今非昔比呀!我们党内军内的很多同志,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已越来越反感了。弄到最后呢,就得剑拔弩张、兵刃相见啦。作为老同学,我对你的过去是略有所闻的,那是一条不归之路啊!你们太激进了,激进得近乎疯狂的地步了。想我华夏古国,开国五千年,崇尚的是四维八德、仁义礼智信和孔孟之道,马克思和列宁的那些主张都是舶来品,在中国是行不通的。所以,你得快点和他们脱离关系。我不妨告诉你,现在主动脱党的人那可是比比皆是呀。你是啥身份,富家小姐、书香之女,政治,岂是你能随便碰触的。阿文,怎么样?到我这里来吧,国民党上海党部和市政府马上就要成立了,我可以推荐你做党部或市府的秘书。哦,对了,我知道你文笔很好,犀利隽秀,才情堪比张少帅夫人于凤至。若你想继续在外面做事也行,我可以保荐你做一家报刊的主编。”苏丽文说:“忠武哥,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人,你说,我能放弃信仰吗?现在,你们背叛了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眼看政权即将到手,就对友党大开杀戒。我想问,你们这样做情何以堪?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也无益,我要走了,手上还有很多事。”

司马烈挽留道:“好,阿文,我们不谈政治了,历史自有公论。哎,你……你成家了吗?”苏丽文摇摇头说:“奔波数年,尚是独身。”司马烈一听,心花怒放,自言自语道:“好,太好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苏丽文惊诧道:“你说什么?”司马烈忽觉失态,喜形于色还是头一回,尴尬道:“阿文,现在讲究自由恋爱的新式婚姻,封建礼教的家长之命、媒妁之言,还有缠脚裹足、当童养媳的时代慢慢变了。凡知识新女性呢,则要走向社会,自食其力,而婚姻还得自己做主,所以我说好啊。”苏丽文问:“忠武哥,你有家室了吧?”司马烈慌忙摆手:“哪有!我和你一样,也是孑然一身。”苏丽文说:“众里寻他千百度,你的那位伊人,一定会出现在灯火阑珊处的。”说完,就欲离去。未料司马烈心绪怦动,猛地抓住她的手说:“阿文,我的阑珊之人就是……你!”苏丽文被他的突然举动臊得满脸通红,急欲挣脱,岂料他的手攥得更紧了:“浦口一别,忠武一直在外奔波,无法和你联系。后来多次寻你,都均无结果。阿文,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你……”

在苏丽文的心底里,她确曾一度对司马烈存有好感,抑或说是少女的一种朦胧初恋。可不知怎的,这次相见,以前的感觉已荡然无存,而且突然对他觉得有些陌生了。多年的分离,她对他已经逐渐模糊淡忘了,何况现在革命到了危急关头,两人又分属敌对的党派,她实在难以跟一个潜在的政治对手谈情说爱。但是,苏丽文是一个执着、冷静又有教养的姑娘,此刻,她并没有因为司马烈汹涌澎湃的情感之门向自己敞开,就陶醉或者反感,而是彬彬有礼、婉言推辞道:“忠武哥,当下的这时机,你不觉得谈论这种事有多不合适吗?”

窗台下,罗世英看到两个好朋友时,本想冲进去团聚,但异样的感觉让他克制了冲动,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当听见司马烈向苏丽文大胆表白后,他的头脑嗡地一下大了——啊,原来忠武也喜欢阿文。接下来,里面两个人的谈话,他几乎是懵懵懂懂地听完的。这时,司马烈见苏丽文礼貌地转移了话题,也觉得时机确实不对头,便自我转圜道:“那好,等时局稳定了再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什么?”苏丽文问。司马烈答:“现在,西山会议派的意见已占上风,高层内幕消息,清党、分共马上就要开始了。希望你知所进退,珍爱自己,有事可以来找我。”苏丽文听说国民党要清共,当即惊住了,她根本没听清司马烈下面说了什么,便匆匆离去。

罗世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顾不得和司马烈相见,也尾随而去。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对刚刚沉浸在北伐胜利喜悦的上海来说,却是一个血腥和灾难的日子。蒋介石和右派分子以清党之名,开始驱逐武汉国民党左派,同时也采取突然行动,大肆杀戮共产党人。罗世英不解政治何故如此残忍,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评价这段历史,他只关心苏丽文一个人,他不能让这个美丽纤弱的姑娘有任何闪失。苏丽文是在见到黄逸民传达江苏省委的指示后,两人化装出门时和罗世英遇见的。相对于司马烈来说,她现在更信任罗世英,因为这老同学只是一个商人,而且罗世英宅心仁厚、为人坦荡,似可托心。所以在十六铺码头旁,她对罗世英说:“文虎,上海发生的这场反革命事变,是国民党右派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前天,金陵也发生了四·一〇事件。敌人已向我们挥起了屠刀,这是国家的不幸和中国革命的灾难,看来,我们将要生活在一个血雨腥风的时代了。文虎,你是我的好朋友,善良、实诚,能帮我们一个忙吗?”罗世英道:“阿文,你说。”苏丽文察看一眼四周,悄声说:“组织上决定我去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我先从这里坐船去海参崴。黄先生刚刚冒险救出一位被二十六军扣留的我党重要同志。现在他要赶去金陵,路上一个人极不安全,你回南京,正好护送他一下好吗?”罗世英看了一眼身穿灰布长衫的青年男子说:“护送黄先生,没问题。”苏丽文说:“谢谢你!文虎,让我们就此告别吧。”罗世英道:“我祈盼你早点回来。”说完,便和黄逸民消失在黑夜中。苏丽文望着他俩的背影,一股悲愤之情油然而生。她弯腰拎起了帆布箱,回望一眼雨夜中的上海,毅然登上“远东号”邮轮的舷梯。

黎明时分,罗世英和黄逸民回到了金陵。黄先生在南京没住所,罗世英便把他领到白下区洪武路上的一所旧宅,这是罗世英在金陵的临时住所。颐和路五十八号罗公馆早就被张宗昌的参谋长占为己有,那处公馆系当年临时政府分配的公房,罗家没有房契,所以,罗世英只好忍气吞声,未去逞辩计较。连日的奔波,两人都十分疲倦,关上房门,他们倒头就睡下了,这一睡就睡到翌日大中午,醒来后,两人洗漱完毕,罗世英说:“黄先生,您是贵客,中午我请您到‘福满居’吃金陵菜。”黄逸民迟疑道:“外面风声很紧,我不好随便外出。再说,上饭店去太破费了,就在家里煮点粗饭得了。”罗世英笑道:“那怎么行呢?这不是我的待客之道呀。风声?怕啥,有文虎在,百无禁忌。走,走!”黄逸民执拗不过,只好客随主便,压低礼帽檐边,悄悄跟他走了出去。

福满居是一家老字号饭庄,两人进到厅内,店伙计把他俩招呼到靠里面的一张台子边。罗世英是这里的常客,他如数家珍地点着菜名:“店家,菊花脑、芦蒿、马兰头、旱八鲜各一碟;金陵四大名菜松鼠鱼、蛋烧卖、凤尾虾、美人肝各一盘;两笼鸡汁汤包,两碗鸭血粉丝汤,外加一盘桂花盐水鸭、一壶老郎酒。”

两人吃喝完后又回到住处。罗世英要去张仲甫府上,结算这次买卖的分红。黄逸民则早出晚归,好像很忙,又很神秘。这天夜里,罗世英正在灯下看线装书《水浒全传》,黄逸民捂着左胳膊,脸色煞白、头冒冷汗地跑了进来。罗世英一看他的胳膊中弹了,血还在往外渗,连忙替他脱下长衫,撕开粗布衬衣袖口,找来一条干净的白布,缠箍几道说:“先包扎一下,等会咱上医院取弹头。哎,黄先生,你是怎么中的弹?”黄逸民忍着痛说:“唉,这几天,我四处打探和搜寻,才知道我们的组织已几乎损失殆尽。今天下午,我获悉了一条线索,说是还有三个同志活着,都躲藏在孝陵卫附近。于是,我就去跟他们接头,结果,被一个姓唐的特务发现,其中有一个同志被捕,剩下两个失踪了,我挨了一枪,才侥幸逃脱出来。”罗世英说:“失踪?或许还在孝陵卫一带藏匿着呢,必须赶紧找到这两个人。这样,我先陪你上医院,然后你回这屋里休息,我替你去找他们。”黄逸民说:“医院我自己去,不过不能上大医院,得去小诊所。孝陵卫那儿,就劳罗先生辛苦啦!这是我们组织仅存的两个同志,但愿他们都平安地活着。哦,这口袋里有张小纸条,上面有接头办法和暗语。”

罗世英动用了手下的伙计,花了两天工夫,终于在紫金山南麓找到这两个隐藏其间的人。罗世英一行便装作从外埠来金陵游玩的游客,三三两两,东瞅西瞧,悠闲地来到朝阳门口。正走着,一个在前面探风的伙计跑回来说:“老板,前面有很多军警、密探,对过往行人盘查得很严,咋办?”开弓已无回头箭,后头是山,只有往前走了。罗世英对他身边那两人说:“跟在我后面,见机行事。伙计们,都别慌,实在不行,你们缠住军警,掩护我们跑。”

检查口,因为有被通缉者的画像,那两个人还是被发现了。千钧一发之时,伙计们便佯逞口舌之争,互相谩骂、殴打起来。场面一时大乱,连带将几个军警冲撞的人仰马翻。趁着混乱,罗世英带着那两人悄悄混出了现场。突然,正对面的大路上又来了一群便衣特务,为首的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见到前面混乱的情景,又看到三个人朝这边跑来,啪地朝天开了一枪,嘴里高喝:“站住!”罗世英一惊,指着路基下面的草丛说道:“快钻树林子。”顷时,喊叫声不绝于耳,子弹在头顶、身旁嗖嗖飞过。前面跑得欢,后面追得凶。眼看被撵上了,砰砰两声枪响,最前头的两个便衣被打翻在地。与此同时,后面的三个家伙被树丛中蹿出的一个大汉三拳两脚,击倒后滚落到坡底下。这些动作太利索了,那油头粉面的特务惊得躲在树后,不敢再追。罗世英回过头想察看后面的究竟。大汉向左右一挥手,喊道:“弟兄们,兔崽子不敢追了,咱们走。”说完,拽掉脸上的蒙面黑纱,原来他是韩彪。这时,刚才开枪的王槐还有常昆和梅妮,都从树后跑了出来。

这四人来金陵寻找罗世英已有多日,多方打探才查到罗氏商号地址,可得到的讯息是,罗老板已去了上海。于是,他们就猫在客栈里焦急等候。昨天,常昆打听到罗世英回来了,四个人十分欣喜,就想在今天登门拜访,岂料又得悉罗老板带一伙人操刀拿棍出了门。大家猜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便紧随而来,未承想正遇上特务的追杀。不过,有虎头雕和神枪手在此,即便一二十个训练有素的特工,也并非他们的对手。此时,三个男人跑到罗世英的身边,一见着“赛秦琼”,便作揖纳拜。罗世英是被人家救下的,本应该答谢人家,哪能反受得这种大礼?慌忙搀起那三位男性朋友。

突然,一旁的大树后,那个身穿猎装、烫着鬈发的时髦女郎梅妮已不顾什么场合了,一头扎进了罗世英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朝他脸颊上啪亲了个响吻。久居国外、生性活泼的梅妮原本就不拘礼数,此刻,她那敢爱敢恨的个性,更是旁若无人。一别十六年的分离,她像久旱的禾苗逢甘霖,再也难掩抑自己的浓情蜜意与相思之苦,所以才有了妙曼惊骇的这一幕。不过,那群男人倒是没见过这种场面,都尴尬地低下了头。罗世英更是蒙住了:呀,这是谁家的大姑娘?竟敢往陌生男人的怀里钻。刹那间,羞涩和惊慌,令他的两颊顿时绯红。

咯咯咯——梅妮笑得前仰后合,“文虎哥,害啥臊呢!我是梅妮呀!”罗世英一愣,细瞅着她,惊讶道:“你、你真是梅三儿?”梅妮的嫩粉脖子一拧:“怎么,长丑了?”罗世英摇摇头:“哎呀,真是你啊!俊了,比小时候更俊了。”大家互相介绍了一番,罗世英高兴地道:“好哇,难得兄弟今日相聚,走,都到舍下一叙。”

罗世英把这六个人领进住处内院时,黄逸民刚取出子弹回来在屋里休息,门口的一阵嘈杂声把他惊住了。由于自己的身份特殊,他对国民党的白色恐怖有一种本能的警觉,一看罗世英领着一帮人进来,暗自埋怨道:这罗老板,怎么把那么多人领进家?然而,当他见到那两位患难的同志时,又一扫愁云,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黄逸民这次坚决不同意再到饭庄去,还严肃地说:“罗先生,你不懂得敌情的严重性,不能满不在乎,拿我们同志的生命开玩笑。如果你继续肆无忌惮,我们就不打扰了。”罗世英笑道:“哎呀,黄先生,都是在下草莽的习性使惯了。抱歉,就依你的意思,我到外面去买些饭菜。”常昆赶紧说:“罗老板,哪能让您去买呢?我去。”

一会工夫,常昆便买回了几大纸包的酒肉饭菜。那张八仙桌旁正好围坐了八个人。大家正在开怀吃喝,王槐忽然惊道:“嘘,房顶上有声响!”众人一惊,都侧耳细听。果然听到有踩瓦攀爬的响声。黄逸民判断说:“是特务。”罗世英迅速起身,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一瞧,见院内也有几条黑影在晃动,低声说:“我们被包围了。”韩彪骂了一句:“这些狗东西,竟能跟踪咱们,寻到这里。”

门外,特务们显已包围到位,却不敢贸然往里冲。忽然,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高喊道:“里面的共产党听着,你们已成瓮中之鳖,赶快走出来,可免一死。胆敢负隅顽抗,枪弹、手榴弹齐发,老子就让你们血肉横飞。”梅妮惊骇得张着大嘴,埋怨道:“怎么办哪?我们不能都死在这。唉,都是共产党牵连的。”黄逸民说:“梅小姐,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大家。”罗世英瞪了梅妮一眼:“说什么呢?到这儿的都是朋友。三小姐,放心,我罗世英就是赔了这条命,也会保你出去。”梅妮看罗世英生气了,慌忙改口道:“文虎哥,我说错了,还不成吗?”

罗世英说:“弟兄们,坐以待毙就是死,趁着黑夜,咱们冲出去。”韩彪说:“行,罗大哥,俺和王槐有枪,在前头打头阵,你们跟在后面。”罗世英说:“好,你俩在前开道,我殿后。常兄弟,你领着大家走。石鼓路有个天主教堂,咱们就在那会合。常昆兄弟,你要保护好黄先生,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梅妮说:“文虎哥,我跟你殿后。”罗世英望了她一眼,说道:“行动!”

枪声骤起,特务们没料到这群困兽犹斗的人,出手如此果敢、凶狠,一下就把他们布控的包围圈冲开了一个缺口,还赔了几条命。前面的人都跑出去了,罗世英的小腿肚上却不幸中了一弹,身体踉跄一下,失去了平衡,左大腿被地上的石头一绊,腿骨被摔折了。跑在前头的梅妮回头一望,慌忙折回来想搀他。罗世英却厉声喝道:“快走!”梅妮急得两眼潮红,不知所措。一个特务高叫道:“唐参谋,有个人被尅倒了。”房前暗角处,那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又飘来:“抓活的!”说话间,声音随着那人一起闪了出来。躲在凹地的梅妮看到了这张似曾熟悉的脸庞。“唐参谋?啊,是唐璜、唐牧之。”她刚想站起身,一排子弹又从她的头顶呼啸飞过。罗世英见状,疾呼道:“还不快走!”梅妮抹了把泪水,知道盲动会吃亏,只好隐忍着逃离了现场,追赶韩彪他们而去。

罗世英被生擒了。最初两天,唐牧之和罗世英没照过面,因此互相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刑讯室里,审讯员的一顿刑罚和审讯,也没问出所以然。所以,这案子就被当成一般的重案犯搁置下来。梅妮和韩彪他们会合后,韩彪想强行营救,梅妮思前想后,觉得为今之计,最好先找到唐牧之,求他放了罗世英。

颐和路唐公馆已经重新回到了唐家手中,因此梅妮不费劲就找到了这里。一个侍女将她引到客厅落座。这时,一个中等个头、面色白皙、头发铮亮、梳着小分头的俊朗男子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他穿一件崭新的花格衬衣,外套褐色马甲,系黄领带,穿一条熨烫笔挺的西裤,脚蹬一双白色皮鞋,人未到,声先至,从楼梯上姗姗下来。这人姓唐名璜,字牧之,前些年,他一直在镇江县老家混世,顽劣成性,无恶不作,因此虽贵为少东家,却在当地留下了一个“唐恶少”的骂名,他老爹为这不争气的儿子没少费心。其实,唐老爷不光担心儿子不学好,更怕万贯家财无人继承。后来,唐老爷让女儿通过张静江的关系,近乎捆绑着把这不肖之子送到黄埔军校。这一期的入学考试,唐牧之何德何能,咋能录取?于是就托门子、走关系,弄虚作假,让他混进了军校。不过,虽然这公子哥读书不怎么的,搞歪门邪道,脑筋倒比一般人活络,天生就是做特务的料。也算唐牧之有能耐,在几次同北洋军阀的较量中,他都出手不凡,或绑架,或策反,或封官许愿,或秘密暗杀,每每皆成功瓦解了敌军的阵线。为此受到器重和信任,被拔擢为总司令部的上尉联络参谋。这次北伐军打进金陵,唐牧之情报准确,自然功不可没,因之谋得了个南京市党部执行委员的头衔,还在新任南京警备司令俞济时的手下,获了行动队少校队长的要职,等于拿到了生杀予夺的大权。

唐牧之一见前来造访的这女人是个天生丽质的洋派女孩、大家闺秀,惊得瞪大了眼珠:啊,造物主赐予的尤物,多洋气的女人!想这些年在黄埔军校,在东征西伐山野草壑的战场上,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她是谁?他心泛疑惑,但一想到自己如今凯旋故里,成了权倾一方的“英雄”,暗自得意起来。唔,美女爱英雄,这女人必是有求自己。他这样想着,两只色迷迷的眼睛,大胆地上下打量起她的身段、脸庞来。梅妮看他的那样子,上前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大鼻梁,嚷道:“唐阿璜,少东家,三小姐来此,你还犯愣装傻?”唐牧之听她喊出自己陌生、久违的小名,吃了一惊,半晌才愣过神:“你是梅妮、梅三儿?”这边,梅妮往沙发上一靠,跷起二郎腿:“怎么,这还有假?”“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耶,你咋来了?”唐牧之连忙弯腰捧上一杯茶。梅妮埋怨道:“我咋来了?你不造孽,本小姐还来不了呢!瞧你,多年不见,你干的好事。”唐牧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三儿,你、你怎这么说话?还像小时候一样,开口总带着火药味。我造孽,我又做啥坏事了?”梅妮见他那尴尬发窘的样子,扑哧笑了出来,转而又恼怒道:“你怎么把文虎哥抓了,还打伤了他?”唐牧之更是一头雾水,问道:“文虎哥?你是说罗世英吗?他在哪?这……怎么回事?”梅妮把所有的情况对他详说一遍,末了就催促他赶紧放人。

唐牧之却在心里盘算开了:他本以为抓到的是金陵共产党的漏网之鱼,警备司令部为此刚刚表彰过他,没料想被抓之人竟然是自己的老同学。听着梅妮信誓旦旦的说辞——罗世英只是一个生意人应是可信的,姑且如此,那自己就有贪功虚报之嫌,按理说老同学是得放,可一想到他掩护了共产党,这就不是那样简单了。其实,今天梅妮亲自来说情,他应该网开一面,可坏就坏在是这个女人来的,梅妮的恳托之情,让他忽然想到十五年前浦口火车站的那一幕,那两对少男少女卿卿我我的样子,是他心中无法消除的隐痛,他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他曾发过誓,此生此世都得找个机会羞辱他们,向他们报复。真是老天有眼呵,梅妮出落得如此风情万种,罗世英倒成了阶下囚,天赐良机,岂能错过?这时的唐牧之心中已有定见,他笑嘻嘻地施展了自己的拿手好戏:“哎呀,文虎哥嘛,我回头就向司令部申请销案。不过,你既然来了,我就先尽一下地主之谊,吃饭,吃过饭咱再办事。”

不多会,侍女将佳肴端上桌。两人推杯换盏吃了一个钟头。梅妮不胜酒力,晕乎乎歪倒在餐椅上。唐牧之暗自窃喜,为刚才悄悄在汤里下的一包小药粉见效而得意,随即吩咐女佣把梅小姐扶进卧房。接下来,梅妮就像待宰的羔羊,被这衣冠禽兽醚奸了。她醒来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是唐牧之替她擦去了潮腻的液渍和精斑,又穿好衣裳,还诓称她酒喝多了,只是躺了一会。梅妮曾在夏威夷海滩跳草裙呼啦舞时,结识并委身过一个波利尼西亚男人,所以也没留意私处的异常。

第二天上午,梅妮又如约来见唐牧之。等了两个钟头,唐牧之才从外面姗姗回来。一进门,他故布愁容道:“唉,不好办哪。”梅妮紧张得差点透不过气:“他们怎么说?”唐牧之说:“唉,这是一个涉共的案子,凡此类案件皆属重案,即便罗世英不是共产党,也是包庇罪、纵容犯。现在,坏就坏在警备司令部已将此案捅到了最高层,而且上峰已核准,可以不经审讯,即刻枪决。”梅妮一下像掉进冰窟,浑身凉了透:“啊,那就没别的法子啦?”唐牧之偷偷斜睨她一眼,趁机捏着她的手说:“瞧你的小手,这么凉。唉,幸亏我的脑筋快,找了个理由,说罗世英是抓捕金陵共产党的唯一线索,这个线不能掐断,就暂时把他保下了。不过,这若是要释放他,还得另找门路,通天的门路。再就是等抓到共产党,证明他们不是一伙的,或许还有转机,才可将他保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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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想揍我还是想杀我?”某痞子女故作无辜地看着眼前突然踹门进来的冷面王爷相公!该死的女人,堂堂王妃,正经事不做!去劫法场,又扮山贼!她无恶不作偏偏还总是理直气壮!“切,死有什么好怕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某姑娘抖着双脚一脸得瑟!只是,她还忘了一句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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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总亲自开着面包车,载着本公司的七位女士直奔海滨。这种性别比例无疑具有天然的“暧昧”味道——七个女人从上车开始就在自觉不自觉地争风吃醋。本来是有一位司机专门开这辆车的,梁宇没带他。梁宇平时自己开一辆轿车。公司里的两位男雇员已经先去度假村打前站了,就剩下了这些女将和一个男司机。如果梁总再自己开小车,就将把这美妙的感觉让给那个司机了。梁总的理由是节约——节约了一辆小车,还节约了一个人。司机的位置上换上了老总,女员工们当然高兴,感觉待遇和地位都提高不少。不高兴的只是那司机,但他毫无办法。去银鱼滩需要在高速公路上跑三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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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未能实现的梦想会有什么下场?/它会不会干瘪枯萎,/像阳光下的一颗葡萄干?”《阳光下的葡萄干》表现了一个非裔美国家庭对美国梦的追逐。亲情、理想、现实在逐梦的旅途中相互冲突……梦想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对每一个人都触手可及?此剧在百老汇上演时一举成名,连演530场,被多次改编为电影、音乐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