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岁月就像穿针引线，琐琐碎碎的。每日也没什么大事，日子就在平凡与平常中一日日穿过。
诚实勤劳的程灵燕，来到城里后，就像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尽心地帮助二虎打理这个小小的诊所。但她所能做的，也只是简单的打扫与整理。她曾奢望地想：如果我能像二虎叔一样，给病人们看病，那该多好啊！
想归想，但灵燕终究是做不了医生的。她从小就有晕血的毛病，见了血就哇哇地吐。在诊所里，她只要见到一些外伤包扎的病人，就忍不住胸中翻腾，直犯恶心。
看到这种情况，二虎就忍不住摇头，但同时又在心里心疼起了这个远房侄女。
说是侄女，但二虎只单纯把她当作一个给他帮忙的女孩儿。看着她清纯到傻傻的样子，他的心情竟会莫名地好起来，好似他在婚姻里所经受的一切磨难，只要看她一眼，便可安然释怀了。
二
诊所的杂事远不止抹抹扫扫，还有进货买药等，时间久了，二虎便想让灵燕代他去办这些事。
灵燕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儿，她认真地记下了二虎对她说的药品名称和别名：阿莫西林又叫羟氨苄青霉素、诺氟沙星又叫氟哌酸、必嗽平又叫溴己新……她怕忘记，每日都要抄写一遍和背诵几遍，以便去药品批发部拿药时，能够更准确、快速地说出药名。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程灵燕来到诊所已三月有余。在这段日子里，她不仅熟悉了诊所的各项业务流程，还成了二虎的好帮手。二虎觉得这个女孩儿让他感到快乐与踏实。
“燕子，液体和病毒灵没了，你明天要去大明批发部拿一些啊。以后就固定在这家拿吧，他们老板来找我聊过几次，我觉得这人还行，而且他给我们的价格也比其他家稍低一些。”
“好嘞，老板。”灵燕打趣地应着二虎。
“嘿，你这个丫头，能给我好好说话吗？”二虎看了灵燕一眼，笑着说。
一唱一和中，二人的关系更近了，像是知心朋友。
二虎也觉得奇怪，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和程灵燕说话的语气变得柔软了，是用商量的口气说的。他不可否认自己在心里，对她存着好感。
第二天一大早，程灵燕按着二虎给的单子，如数拿回了药品，足足一纸箱子。她不会骑车，也舍不得坐车，就抱着箱子走了二里多路。回到诊所时，她满头大汗，脸通红通红的。
二虎爱怜地看着她问：“你就这么抱着回来了啊？真是个傻妞！”
农村出生的孩子无论在什么时候，或者去到哪里，他们总是带着纯朴、勤奋与善良的天性。程灵燕虽然渐渐习惯了城里的生活，但她的勤奋与善良却一丝未减。在诊所里，她能多干就多干，绝不偷懒，她把诊所当成自己的事业般爱护。
这一日，程灵燕又去拿药了。前段时间二虎教会了她骑自行车，她便想趁此练练手。虽然二虎给了她打车钱，可她坚持要骑二虎的二八自行车。
这次，她拿的药不多，用黑塑料袋装着挂在前车把上。当她骑车要穿过马路返回诊所时，一辆黄色面包车由南而北飞驰而来。
“吱——”一声长长的刹车声，不仅打破了程灵燕这段时日来平静的生活，也打破了她构想的人生轨迹。
随着面包车的紧急刹车声，平滑的柏油路中间出现了一道数米长的刹车印。顺着油亮的刹车印望去，程灵燕小小的身影与自行车一起，倒在十米开外的马路中间。
此时，程灵燕就像做梦似的，身上没有感到疼痛，只是耳边嗡嗡地响。
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这些人叽叽喳喳地说：“小姑娘估计不行了。”
一抹斜阳照射着程灵燕瘦弱的身躯。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意识迷迷糊糊的，但仍能清晰地听到路人的议论。
不一会儿，程灵燕的意识逐渐恢复。她睁开眼看看那抹血红的斜阳，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小姑娘，不要动！也许你的骨头已经伤了！”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男子迅速把车支在了路边，急速上前摁住她说。
这个中年男子还好心地替灵燕出头，硬要面包车司机拉她到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在这个好心男子的强烈要求下，面包车司机只好把程灵燕带到了夏城县人民医院进行检查。
坐在面包车里，男子让灵燕的头枕着他的腿。灵燕没有在意身上的疼痛，她仔细端详着恩人的面容：这个男子应该在四十五岁左右，面容慈祥，身形微胖。她想，无论需不需要报恩，我都要记住你。
两个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程灵燕的左侧肋骨断了两根，需要立即住院手术。
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程灵燕方感到了身上的疼痛。不一会儿，她竟哎呀哎呀地呻吟起来。
站在一边的中年男子笑着说：“你早先一声都不吭，现在才知道疼啊？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程灵燕直愣愣地看着他笑了。与他萍水相逢，他竟这么尽心地陪着她，她只能对他连声说着谢谢。
“能帮我拿一下纸和笔吗？”程灵燕望着男子说。
待男子拿来纸笔后，程灵燕以娟秀的字体迅速写下了二虎的地址，让这个男子帮她去找袁二虎。
三
二虎在诊所里焦急地等待着。按照往时推算，这个时间，程灵燕早该回来了。
“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二虎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袁二虎在吗？”男子一边看着纸条上的地址，一边对照着门牌号。“没错，是这里。二虎医生在吗？”他又叫了一声。
“在的，在的。”二虎一连回应了好几声。
“您好，是这样的，有个小姑娘被车撞了，她让我来通知你。她在人民医院28号病房3床。医生说她需要手术，您过去看看她吧。我的车还在前面，就不过去了。”说完，男子转身走了出去。
二虎心里怦怦乱跳，他小声嘀咕：“灵燕不会有啥事吧？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二虎简单收拾了一些物什，急匆匆地赶往夏城县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坐落在夏城县中心区，是20世纪60年代建造的，气派的大楼，可见设计者的超前眼光。
夏城这个十多万人口的小城，本地人口居多，他们过着闲散与舒适的生活，享受着小城四季分明的自然风光。这个县城不像其他大城市，繁华全是靠着流动人员集聚起来的。
然而，夏城县人民医院的周边，却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开着汽车的、骑着摩托车的、赶着毛驴车的、蹬着自行车的；提着锅碗瓢盆儿的、扛着扎满各式各样糖葫芦叫卖的。这一切，使医院上方的这片天空显得污浊与混沌。
二虎找了个地儿把他的二八自行车停妥，然后将包袱举过头顶，侧着身子挤进了人群。他顺着楼梯上到了五楼，向迎面而来的白衣护士打听28号病房所在的位置。
“喏，在那儿。”漂亮的女护士侧转身给二虎指了方向，还没忘盯着他的脸看上一阵。
在紧挨东走廊的倒数第二间病房里，程灵燕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此时，她想起了母亲，想着一个精神病女人竟然可以把自己健健康康地带到这个世界上，而且还拥有着清醒的头脑与敏感的心。这颗心能感到孤独，甚至能感到头发丝般分量的爱恋与幽怨，又抑或是无奈与哀怨。
她又转念一想：不知那个人有没有给二虎捎到信？二虎会不会来看我？还是他仍在诊所里焦急地等？
“燕子，燕子！”她听到了二虎的声音。
“啊！”程灵燕咧着嘴叫出了声。她下意识地扭了下身子，没想到竟钻心般地疼，她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伤的现实。
“你没事吧燕子？可吓死我了！”二虎焦急地看着她，额上沁出了细汗，眼神中透着担忧与爱怜。
忍着疼，程灵燕说：“没事的，二虎叔，就是医生说我骨折了，需要手术。”
“好，好，不要紧的，你稍等一会儿。”说着，二虎就急匆匆向门外走去。
动了一下后，像在伤口上撒了盐，阵阵剧痛向她袭来，程灵燕只好又闭上了眼睛。
“医生，你们先给这个病人看看，我们需要马上手术。”二虎的声音再次传入程灵燕的耳膜。她睁开眼，感激地看了二虎一眼，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好的，这个病人的检查结果我们已经看过了，她的左侧肋骨断了两根。”外科王主任一边说一边举着手中的片子给二虎与实习医生看，“喏，就是这儿，你们看，两根肋骨断裂还是蛮严重的。”
“我们马上去准备手术，你让病人做好思想准备，不必紧张，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向二虎交代过后，王主任踏着大步转身离开。
四
在护士的协助下二虎把灵燕推进了手术室，并在医生的要求下在手术告知书上家属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室厚重的不锈钢大门被缓缓关上，冰冷的器械连同大门都泛着森冷的光。几名手术医务人员，忙碌地整理着手术器械，他们不知是男是女，一律都戴了蓝色的口罩。
程灵燕很想瞅瞅这其中有没有先前给她检查的那个王主任，可是此时，她紧张得记不起王主任的面目了。她甚至不敢睁眼看手术室，脑海里萦绕着自己已经下到地狱的情景……
“一小时二十八分，这个手术进行得还算挺快。”“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两根肋骨碎裂得有些严重。”程灵燕清醒后，听到了医生们的对话。她已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医生告诉她要打麻药了。
“现在还没醒，这个小姑娘可真能睡！”医生的话一字一句地传到了程灵燕的耳朵里，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可眼皮却像是被铅封了似的。
此刻，程灵燕的脑子晕沉沉的，她想让自己再睡一会儿，睡一会儿……
“燕子……燕子……”躺在3号病床上的程灵燕缓缓睁开了眼睛，二虎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惊喜，但明显还带着一丝担忧。
“我好了吗二虎叔？”望着二虎，灵燕怯怯地一笑，两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到她的酒窝处。
“好了！好了！你没事了燕子！”二虎像个婆娘似的一连串说着。
护士过来叮嘱：“四小时内不能让病人吃东西，也不能让病人睡觉。”作为医生的二虎对于手术后的这些流程自然是完全清楚的。
五
二虎为了稳定程灵燕的情绪，便给她讲起了故事：“那只母鸭的宝宝都很漂亮，只有一只是例外。”
“‘真是可惜！我希望鸭妈妈你能再孵一次。’”
“‘那不可能，’鸭妈妈回答说，‘它不好看，但是它的脾气非常好，游起水来也不比别人差，甚至可以说，比别人游得还好呢，我想它慢慢会变漂亮的。’”
“‘我要飞向它们，飞向这些高贵的鸟儿！可是它们会把我弄死的，因为我是这样丑，居然敢接近它们。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被它们杀死，要比被鸭子咬、被鸡群啄、被看管养鸡场的那个女佣人踢和在冬天受苦好得多！’”
“于是它飞到湖里，向这些美丽的天鹅游去。天鹅看到它，马上就竖起羽毛向它游来。”
“‘请你们弄死我吧！’这只可怜的‘鸭宝宝’说。它把头垂得低低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是它在这清澈的湖面上看到了什么呢？它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不再是一只又丑又令人讨厌的鸭子，而是一只美丽的天鹅！”
“它告诉自己：只要你曾经在一只天鹅蛋里待过，就算你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燕子，你现在多像一只丑小鸭啊！但是我相信你会坚强起来，越来越好的。”二虎微笑地看着灵燕，温柔地说。
虽然丑小鸭的故事程灵燕以前看过很多次，但当二虎用他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时，灵燕的内心顿时柔情四溢，甜甜蜜蜜的。
医生在灵燕的腰间固定了一层厚厚的石膏。虽然做了手术，但她仍然动弹不得。买饭倒水、添水喂药，便都是二虎来做了。二虎毕竟是有过婚姻生活的人，在照顾人方面，他已不像毛头小伙子那般浮躁，相反，他表现出了极大的细心和耐心，这使程灵燕感到十分温暖与舒服。
术后经过两个多星期的治疗后，医生跟二虎说程灵燕可以出院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程灵燕出院后，接下来还要进行三个月的休养。灵燕住院期间，为了不让家人操心，没让二虎告诉他们。那灵燕去哪儿休养呢？二虎在心里犯起了难。接到家里吧，人家毕竟是女孩子，不太方便。该怎么办呢？诊所的里屋！对！就在那里给她收拾个床吧。
为了不让灵燕进行过多的移动，二虎特意交代医生，让病人晚出院一天。
二虎呢，就火急火燎地赶到杂物市场，为程灵燕购置了床具、被褥等生活物品。他回诊所将这一切安置停当后，才赶到医院接回了程灵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