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只剩边乐清一个人。
朔风急,顺着门缝漏进屋内,昏暗与寒冷交织。边乐清受不了这样的压抑,点了一排蜡烛,接着抽出一张纸质版的九幽赦令,念了一个口诀,它立即无火自燃起来。
火光中出现一道虚影,写了一个古字“柒”。
“晚辈边乐清,敬告冥域第七领主:今月出行,前往S市。”边乐清静等回应。
符纸烧尽后,灰尘在桌面上化作一个“凖”字。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但声音跟砸门差不多。边乐清心想这门好歹也算是老物件,别给折腾坏了,没地方修去。
结果一拉开门,有人直接扑上来,口中大喊:“仙姑救救我,救救我。”边乐清看形态,是一名女子。
“你先进去坐,我马上来。”一见到她的脸,边乐清吓了一跳,面皮之下,无数肉眼不可见的黑气涌动。这下意识她到自己碰着整容失败案幸存的受害者了。赶紧把自己跟她分开,喊了两声“闻哥”。
闻箫听她喊得那么急切,直接瞬移过来,吓得那女子又是一阵大叫。
好不容易哄得她安静,边乐清心力憔悴地给两人端了一杯热水,坐到桌子边上,问:“姑娘,不急,你慢慢说。”
她捧着纸杯,开始一五一十地叙述自己的经历。
方媛,也就是面前这位女子,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工作就是直播,一个礼拜前,她打听到了一家特别厉害的美容院,便去参与了体验,效果非常好,也就做了几天的美容,结果同她在美容院认识的人接二连三地遇害。
“所以你认为,是那一家美容院的问题?”边乐清理清楚了她的思路。
“否则……否则怎么会这么巧。”方媛抽抽噎噎地说。
边乐清无奈地说:“但是警方认为,问题不是出现在美容院,因为除了H市内,其他城市也有相关案例。因为事情闹得比较大,暂时压下来了。”
方媛的神情更加惊恐。
边乐清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的脸,虽然乍一看很漂亮,然而透露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她补充了一句:“警方的事情我不能多透露,就不说了,你坐这儿,我俩帮你看看。”
闻箫刚好喝完一杯水,立刻上上下下打量周媛的脸,甚至还用精神力探查。
“你怎么说?”边乐清压低声音问。
“有死气。我疑她的脸是……画皮鬼。”闻箫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边乐清点点头,表示同意。
“方小姐,这样啊,你的问题我能帮你解决一部分,但是,结果可能会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边乐清觉得自己的表达足够委婉了。
“什么意思?”
边乐清求助似的看向闻箫,后者赶紧给自己倒水,假装没看见。
“咳,方小姐,你觉得这世上还有没有比死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边乐清指了指她的脸,暗示。
方媛的脸色瞬间大变。
挂在天花板的纸伞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纸糊的雕花木窗透着风,漏着路灯的微弱光线,还有几根蜡烛跳跃着,发出“滋滋”的响声。
良久,边乐清才说:“方小姐,这个时间了,您要是回家必然不安全,我这儿也没有多的地方留给你住,不如我俩送你回家吧,放心,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边乐清自己租的店面就这么大,闻箫是男子,方媛不可能住他的宅子。
方媛的家住在新城区,边乐清帮她叫了一辆出租车,三人便上了车。
没想到在路上,方媛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出租车司机吓了一跳,转而快速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边乐清,似乎在怀疑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姑娘是不是好人。司机放声问:“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呀,你说,我刚给你做主。”
“边小姐,我真的不想死,也不想变成丑八怪,你救救我好不好?”方媛的声音有些失控。边乐清怕出事故,赶紧让司机停车。
“哎哟,这姑娘是怎么了?”
闻箫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说:“蝼蚁尚有好生之德,况且你我。人生在世走一遭,未到绝地,不可轻易放弃生命,其他事,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
边乐清立即说:“对对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虽然毁容换她自己,也是难以接受的。
这会儿,司机大叔更加糊涂了。
“大叔麻烦你了,转道去附近的医院。”边乐清转头看她在闻箫的安慰下渐渐停止了抽泣,立即说。
“好说好说,这位姑娘真的没事吧?”司机大叔心有余悸,“你是不知道啊,前几天我听同行说,这两天治安不太好,如今看谁都有点像劫匪。”
“大叔你说笑了,哪里有劫匪穿成他那样,还乘坐出租车的?”边乐清指了指闻箫身上那套浅灰色的长衫,“还是你觉得我是劫匪?”
说着说着,忽然之间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蝼蚁尚有好生之德,闻箫却只能留在这世上一天算一天了。
去医院的路上,边乐清犹豫了半天,发了一条微信给崔钰:【睡了吗?】
【没睡,有什么事情吗?】居然是秒回。
边乐清想到情况可能有些复杂,便回答:【之前那种单人病房能不能帮我准备一个,跟最近那个很诡异的案件有关系。】
崔钰问:【哪家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
【谢谢,下次请你吃饭。】边乐清发现自己说请吃饭,基本都是胡扯。
等他们到了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人极少,地方已经给安排好了,折腾得快凌晨一点了,边乐清昼伏夜出没问题,不知这姑娘受不受得住。
“今日抉择,望日后不悔。”闻箫沉静的声音往往能使人镇定。
方媛看了一眼闻箫,点点头。
她拿起手机,调到自拍模式,拍了一张照,然后又抬头问闻箫:“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咱们合个影吧。”
“闻箫,‘此夜曲中闻折柳’之闻,‘玉人何处教吹箫’之箫。”闻箫不懂她的意图,凑到手机前,方媛迅速按下快门。
“不好意思,虚了,再来一张。”
边乐清拉开闻箫,说:“方姑娘,我跟你拍吧,他……拍不实的。”
方媛知道自己求助的人不会是普通人,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收起手机,不敢再看闻箫一眼,只说:“你……可以帮我了。”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举头三尺,神明之所。”
柔和的白光自边乐清手心升起,她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忽然无数黑色丝线从方媛的脸上浮现,争先恐后地钻入他掌心的白光之中。
方媛尖叫一声捂住脸,道道血丝从她的脸上出现,汇聚成一连串的血珠,光从面容上看,转瞬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
边乐清收回手,按下了床头的警报器。
等护士赶来,匆匆送她前往急救室后,边乐清坐到一边的长椅上,盯着崔钰的微信头像出神:半夜十二点多,正常人都睡了吧,他居然还要起来替自己料理这些事。
“覆在方媛姑娘面上的力量能维持她的青春美貌,然而却是以透支生命力作为代价。”闻箫幽幽地说,“长生不老、长生不死本就只能择其一。”
活僵不老,却是会死的,只不过脱离了原本的命数,渐渐由实体变作灵魂体而已。
从霖州到海市虽然乘高铁不超过一个小时,但是对边乐清来说,其实相当麻烦。
九幽赦令虽然让他们这些人能够在冥域行走,说白了就是有证件了。但是这也限定了他们的行动地域,但凡出行,须得向冥域报备。
这一点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做一些危害甚大的事情。有九幽赦令,确定了位置,也能防止他们的错误。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有像边乐清这样的僵尸团体驻守。九幽赦令分三种,青铜为上,竹木次之,纸质为下。
这也跟文字载体出现的顺序有关:甲骨文后的文字铭刻在金鼎上,所以青铜的赦令大多是先秦时期的,竹木则是在秦汉,纸质便是汉朝后。
凡历代做过皇都的城市才能使用青铜令,而人口较多地位较重的城市则使用竹木令,纸质作为两界通讯。
“闻哥,我跟你交代一声,若是有人来找,你直接打我电话吧。”边乐清指了指座机,“会用吧?”
闻箫点了点头。边乐清心想二三十年代就有座机了,虽然和现在的有些出入,但总不至于出差错,闻箫应该会用。
“如果有来拍照的躲远点,这年头可不止相机能拍照。”
“我知道了。”闻箫把一枚玉佩递到边乐清面前,叮嘱,“海市有一些朋友,多年未见,但他们看在我的情面上会帮你。”
“谢了——不多说了,车子来了。”
摩挲着手中玉佩,边乐清顿时有些伤感,闻箫时日无多,虽然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总归很难看得开。
王麟笑着说:“边顾问,托了你的福,我和张哥不用跟别人挤。”
“你们——还敢超载吗?”边乐清难以置信,这不是监守自盗?
“边顾问,你想啥呢,只是我们的东西比较多。”王麟立即反驳,正直地说,“毕竟我们的宗旨是低调,装备都得自己带着,少了两个人的位置,那不是正好。”
张珂宇在驾驶座上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王麟这才讪讪地说:“他们是市里的,咱们跟他们不熟,坐在一起比较尴尬……”
边乐清本就容易晕车,再加上白天本就是她的睡眠时间,所以没讲两句,她就开始睡觉,直到王麟“委婉”地把她弄醒。
“到了?”
“到了,现在十点了,边顾问你饿不饿?”王麟推开车门,冷风一下子就灌进来,冻得边乐清一个激灵。
“你小子,少跟我套近乎。”边乐清拿出背包背上,“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