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潮风雨一潮新,总是澎湃乱人心。
陆襄亭再委屈,终归不能向众人诟病那方一林是在他陆家的码头伤了陆云旗。这亏这仇若不报,便不可闹个满城风雨,只得自认是个哑巴,有苦说不出。
幸在陆云旗身体底子好,送到诊所已是半夜,待半个小时后那懒医生起了床戴好眼镜,他早已忘了疼呼呼大睡,去与那周公摔跤了。
自然,方又琳同家里头赌气为重,全没惦记着出于礼数哪怕致电询问一番情况。方珏孟璐二人并不知情,原本打算责罚方又琳晚归之过,却不想一眼就瞧准了方一林手中的枪。
他们是商人,规规矩矩的商人。手中握得是底牌,并非用以耀武扬威的有恃无恐。方一林做事向来深思熟虑,即便再目中无人,至少讲求个方寸方法。于今他提着这家伙将方又琳给押了回来——又同陆云旗之流何异?且不说是否真伤了人害了性命,纵是由着旁人瞧见了、记下了,那麻烦都会不请自来。
方珏手里的藤条,放过了方又琳,却没放过方一林。家规严厉,不打不成。自幼但凡兄妹二人犯错,必罚方一林——即便方又琳一人闯了祸,也须得责备方一林未看管好妹妹。这是方家不成文的规矩,亦是方又琳骄纵成性的根苗。
如今方珏气势汹汹,孟璐不敢劝阻,倒是方又琳难得懂事,企图为兄长说上几句好话。毕竟事出有因,若非她任性妄为去招惹那见(色起意的陆小疯子,方一林也不会贸然取枪去码头夺人。
“爸爸,哥哥他……”
只是方又琳话音未落,那藤条已然落在了方一林背上。昂贵的西服被打得跳了丝,方一林躲都不躲,眉头也不皱,身体微微一晃,旋即又跪得笔直。
“总归太纵了你们二人!你方大少爷在外头原是这般流氓泼皮做派,原来是我低估你了。”
方珏的讥讽带着倒刺。他怜惜孟璐,儿女双全之后便不忍令妻子再忍受分娩之苦。故而方一林是长子,更是独子。他总是太过器重长子,才会一向恨铁不成钢,以近乎残忍的手段教育方一林。家大业大,他的顾虑自然多。若是早些年愿听家里一句劝,同孟璐开一家小作坊,倒也不必前后为难,生怕这家业毁在自己手里,更怕它毁在长子手里;若是那般,他们父子都会好过一些。
方又琳眼瞧那藤条打得分毫情面不留,一时全忘了方一林先前的所作所为,提着裙子扑通跪在了方珏跟前,两手死死拉着藤条,急道:
“分明那陆小疯子欺负我在先,哥哥不过是为了救我,拿了这枪震慑陆家人!爸爸,难道你就能看我被那小疯子上下其手而无动于衷吗?”
方珏闻言竟面不改色,甚至眉眼之间更多了几分愠意,他的手腕一转,抽出藤条又要打。所幸方一林起身将方又琳护在怀里,这一下才终究结结实实又落在了他身上。
“哥哥!”方又琳就势搂住兄长,未开口泪先流,她听见那一下打在方一林背上发出一声闷响,直要方一林额间刹那渗出了冷汗,抱着她的手臂也止不住的发抖。
“兄妹情深,要留给外人看。我依家规罚你二人,大可不必作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来唬我。”
“哥哥他没错!”
“可是你有错!”方珏搁下藤条,两手负在身后,面色一凛:
“你若乖乖在家里,我偏不信那陆疯子能跑到这儿来掠你出去!”
“我……”方又琳辨无可辨,事因她而起,怨不得旁人。那陆家叔侄此番不过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两枚棋子,方一林或许的确冲动了些,却也在她意料之中。谁又能料想到,会是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
方珏挑眉看向一双儿女,他有心树威立信,让方又琳虽胡闹但一定记得收敛。不想再一顿家法竟打得兄妹重归于好,也算是功德一件。他本意并非重罚,毕竟是亲生骨肉,可不敢打坏了。尤其是方又琳,素日里胜个宝贝似的,哪能挨这粗糙的藤条?纵是方一林活像个滚刀肉,一头倔驴一样说不通打不顺,一下两下皮开肉绽打得他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儿。
他瞧瞧那藤条,又看了看一旁偷偷抹泪的孟璐,终叹道:
“罢了,念你二人事出有因,不再追究了。可你们须得知道,那陆疯子甚货色?不讲理的亡命之徒!再让我逮着你们同他……”
方珏话未说完,电话不合时宜响了起来。孟璐离得近,随手便接了。谁知不待她开口,那一头火急火燎、撕心裂肺喊道:
“方二小姐!是二小姐吗!”
那声音委实嘈杂,孟璐不得不蹙眉拿远了听筒,朝方又琳点点头道:
“乱极了!却说找你。”
方又琳接过听筒,颇有经验地虚搁在耳边:
“您好,我是方又琳。”
“二小姐!我们少爷一来医院就发了高烧,眼下烧糊涂了,满口念您名字。您行行好,来医院看一趟吧!”
方又琳闻言倒不觉得多愧疚,反而生出许多恨意来。若非这陆疯子见色起意,方一林怎会失了分寸开枪,怎会被父亲打了个“落花流水”?而这陆家当真不识好歹,在码头已然撕破了脸皮,竟然还敢打电话来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当真如方珏所言,乃是厚颜无耻的亡命之徒。
然而再恨,方又琳始终自命优雅,她端正了站姿,装腔作势柔声道:
“抱歉,今天实在太晚了,若有需要……”
“二小姐,我家少爷是因为您才成了这样,您不能不管啊!”
对面得寸进尺,这一句喊得尤为大声,似乎都让方珏听真切了!方又琳眼瞅着父亲面色一沉心知不妙,生怕那骇人的“家法”又落在兄长身上,一时慌不择言,急道:
“你住口!可是没规矩极了,信口雌黄!陆云旗自作自受,他如何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