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又琳听得不错。
那的确是李长缨的声音,但拥她入怀中的,却是千难万险从医院跑出来的陆云旗。
她睡昏了头,全没知觉到对方的衣服已然湿透,还是方一林一语惊醒梦中人,斥道:
“小疯子你若再胆敢碰她,休怪我不看你叔父的面子!”
小疯子?!
方又琳这才霍地站起身来躲进窗帘里,生怕自个儿花了妆容、皱了衣裳的模样被人瞧见了,急道:
“小疯子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陆云旗原本还企图同方一林辩驳几句,可听得逐客令,也唯有垂头丧气地出了门。李长缨站在门口,一时也想不出一两句劝慰的话,只得拍了拍他肩膀。
这小疯子对方又琳的用心路人皆知,那见报的一张照片、洋洋洒洒报道的暧昧文字,又岂会是空穴来风?可惜落花流水,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前者锲而不舍,后者自命清高,若真要走到一起,这一条路定然是千回百转,风波不断。
李长缨无心插手他二人的儿女情长,但这一次回来上海,的确需要方、陆、徐三家联手同梁喻楠抗衡。当年的恩怨易结不易解,他唯一能想到的、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最大程度地化解恩怨的方式,便是联姻。
方珏夫妇主动撮合方一林同徐丽雯交往,想必孟璐对徐茂行这个引荐人并未恨之入骨;倒是陆襄亭这一边颇为棘手。
且说方一林反手关上了房门,先是朝着李长缨略一颔首,道:
“李医生见笑了。”
“不敢。”李长缨还作一礼并未多言,他便又转向了陆云旗,道:
“看也看过了,小妹一切都好。陆少爷,请罢。”
“行!”陆云旗没好气道,“老子走就是了!”
“方少爷!”他言罢正要走,却被李长缨一把扼住了手腕,“你的伤……”
陆云旗此时才真正觉出疼来,先前陆襄亭那家法的确施得狠了些,他在医院躺了这些时候竟还不曾痊愈。眼下一路的折腾,胸前那一道伤口居然渗出了血来。他自己不甚在意,却是吓坏了李长缨。
他裹了裹外衣掩住斑斑血迹,理都不理兀自走了。方一林嗤之以鼻,道:
“不知好歹。”
李长缨则长叹一声,不去接话了。
他接到方家的电话,便一刻不敢耽搁开车过来了。届时正撞见方一林与陆云旗通电话,语气十分焦急,甚至颇有几分恳求的意味。事实上也多拜这小疯子,一股子的鲁莽将门撞开,否则尚且不知方又琳要独自一人睡在地上多久。
然而方一林之于他,最多不过是利用。安抚好了方又琳的情绪,就一句不送,遣走了。
这就是方家兄妹相似的地方,物极其用,继而弃之不顾;待物如此,待人亦如此。
“方少爷,你既然不喜欢陆家人,为什么还要叫他来?你明知道他身体尚未痊愈,外面又是大雨……”
“他如何,与我何干。我只是不愿琳琳难过,病急乱投医,才会一通电话打到他那里。不过幸好,琳琳先想到的是李医生你,而非那疯子。”
方又琳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整理了妆容走出门,却早已不见了陆云旗的身影。客厅只有方一林和李长缨似在闲聊,她几乎开始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她看了看拘于礼数的李长缨,又瞧瞧盛气凌人的方一林,不知怎地满心失望,全没了兴致,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回了房间。原本也未曾料想得到,贪图一时半晌的清净,竟惹来更多的热闹。李长缨便罢了,那小贞园一年到头也不见几个病人;陆云旗该是瞒着他叔父偷跑出来的,眼下回去了,还须得挨上好一通数落。兄长的行事风格一贯如此,只顾着自个儿全不管旁人,她见怪不怪;只是未见着那小疯子一面,总是心里没着落。
她依稀记得在医院相见时,那疯子便是病着都不老实得很,还要同陆襄亭犟几句嘴、非得教人拖出去绑上才肯罢休。可毕竟是危及性命的伤,他的脸色似乎比从前苍白了些许,人也消瘦了,她过了一夜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后怕——孟璐亲手推下去的那一只花盆,好险真的杀了人。
“琳琳。”
这一回,她没再锁门。方一林就毫不避讳坐在她床边,等待她发话。
“哥哥,对不起。”
她埋着头低声念着,对方却终于忍不住一笑,欺身将她抱在怀里:
“你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更快,昨天吓得我彻夜未眠,今日又教我不忍心罚你。”
方又琳难得乖巧依偎在他胸膛,酝酿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
“哥哥,往后,我们不要为难小疯子了。”
方一林拥紧她的双臂猛地一僵:
“为什么。”
方又琳叹了一声,继续道:
“他这次受伤并不是意外。我亲眼看见,妈妈推了那只花盆下去,是故意的。”
“妈妈?”
方一林错愕地放了手,起身绕到她身前:
“你此话当真?”
方又琳郑重点点头,道:
“是我亲眼所见,如何会有假?妈妈推开窗,见小疯子恰好路过,就推了那只花盆下去打他。”
方一林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关于孟璐的旧事,他行走商场这么多年,也有所耳闻。外人眼中的孟璐贤良柔弱,乃是最惹人怜爱的“小女人”;然而同徐丽雯初见的宴会上,他亦是亲耳听见孟璐威胁徐茂行。那一字一句诉尽了蛇蝎心肠,说的是假使徐家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便也效仿当年之事,让徐茂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至于这当年之事究竟是何事,他尚且无从得知,只知这件事,牵涉了徐家和陆家,不会是一桩好事。
故而孟璐和方珏反对方又琳接触陆家人,他也赞成。
因为他想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更隐隐地害怕它会被公诸于世,害怕他所尊敬的双亲不过是两张精致的面具皮囊,包裹的,则尽是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