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陆云旗我带回来了。”
徐立霄满身泥泞赶到医院的时候,方一林已经脱离危险,被推出了手术室。徐丽雯两手支撑着额头睡在了走廊的长椅上,连他风风火火冲进来都不曾察觉。
他知道,不知疲倦的徐丽雯终于晓得累了。因为不论任何时候,对周遭的一切保持警觉几乎成为了她的本能,若非的确乏累至极,又岂会毫无反应?
徐立霄没再张扬,只屏退了手下众人,继而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二十年姐弟,一贯是如此。徐丽雯醒着的时候,他在她心里总也比不过李长缨;但她睡着了、在梦里,或许就能够记下他的好。他望着她半晌,从眉眼到唇角,自额头至指尖,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的扣动他的心弦。她真美,比初春时节的白玉兰更圣洁,比暮春时节洛阳的牡丹更雍容,她似一弯银钩、一朵芬芳,白月光是她,红玫瑰亦是她。
“阿霄,你回来了。”
只可惜,这场梦的时间太短了。还来不及,再说上一些不敢被她听见的话。
徐立霄局促别过头不再看她,道:
“陆云旗我带回来了,伤势很重,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是死是活与我们没关系。”徐丽雯缓缓伸了个懒腰,将身上披着的男士西装向上拉了拉,“能把他的人带回来,陆家就该对我们感恩戴德了。至于其他的,那是陆云旗和梁喻楠的恩怨,我们看戏就好了。”
“你若是不在乎这小疯子的死活,何必非要我去找他!这段路可真不好走!”徐立霄如是抱怨,徐丽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愿意管他?是长缨求着我去救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说着,如常张臂揽在对方肩头,讨好道,“就当是为了阿姐的心上人,你且委屈一下。”
“为了你也就罢了。”徐立霄凛了面色拂开葇荑,“为了他……”
他说着冷哼一声,两手交握在一起,用力至指节泛青。
“算了。”徐丽雯看得出他的不悦,有意朝他贴近了一些,抬手拭去他额头处的泥污,温声道:
“辛苦你了。我的阿霄总是无所不能,我都记着呢。”
“可阿姐几时为了我求过人,几时为了我信口提的要求,要他李长缨去冒险?”他满口不依不饶,倒是令徐丽雯愈发摸不着头脑,不解道:
“阿霄你今天是怎么……”
“这话我忍了太久了!”徐立霄不管不顾高声喝道,他鲜少如此失礼,尤其是对待家人。但人的忍耐一样有限度,他无法眼看徐丽雯对李长缨一往情深,又对他极尽利用!
“阿姐!”他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半点儿位置!”
徐丽雯低着头缄默不答,半晌,将他的外套随手丢在地上,起身兀自而去。
这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阿姐,为什么……”
夜已深了。
陆襄亭接到了徐家的消息,十分钟之内便去到了医院。陆云旗的情况并不好,大量失血致使体温过低,加之伤口已经感染,实乃命悬一线。
又是漫长的等待,陆襄亭一刻都不敢阖眼,生怕自己就此睡去,陆云旗也会随之一梦不醒。
三个小时,却仿佛过了整整三天。程青都支持不住昏昏欲睡,陆襄亭还苦苦撑着眼皮,一秒钟都不愿合上。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幸好,先走出来的是医生,而非蒙着白单子的陆云旗。
“陆先生,目前陆少爷还没有脱离危险,您还是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大夫,你和我说实话!”陆襄亭一把握住那高瘦医生的手,哽咽道:
“阿旗……他到底怎么样?我陆家只有这一个孩子!”
“陆先生,陆少爷他失血太多,即便输了血也要观察是否出现排异。就算是不排异,还要看他能否过得了感染这一关。如果这些他都能安然渡过,子弹打穿了右腿髌骨,往后能不能站得起来,也都是说不准的事。”
一席话如晴天霹雳,刺得陆襄亭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猛地退了几步撞上长凳,险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他不知道,这一趟对还是不对。用陆云旗的命去换方又琳的毫发无伤,究竟是情孽,还是报应……
清脆的脚步声入耳,是方又琳踩着的昂贵高跟鞋。他顺势看去,来人一件干净整洁的深色衬衫,搭着一条浅卡其色的裤子;而她最爱的雪白高跟鞋,也换成了一双黑色的矮靴。
陆襄亭苦笑一声不再看她,他是怕自己多看上哪怕一眼,都会忍不住对一个无辜女子挥起拳头,痛下狠手!
“陆叔叔,我听说了。”
方又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她一定哭了很久,哭到双眼泛着红,两片唇瓣却失了颜色。陆襄亭朝她摆摆手,沉声道:
“不必了。不闻不问也罢,这就是他的命。”
“陆叔叔,我不是故意要害他受伤的!我只是……”方又琳一时语塞,她无法解释这一切,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时候她竟能放任陆云旗一个人面对梁喻楠手下的鹰犬,面对那十几杆枪。她满心满眼只看得见李长缨从天而降,如同戏剧一般,成为了来拯救她的英雄;却没能顾忌到,陆云旗的安危。
“孩子,我不想追究了。我曾经也以为,是你故意纠缠他、利用他。现在我明白了……”陆襄亭长叹一声,“是他才出了院,听到你被掳走的消息,连命都不顾了去救你。不是你害他,是他自己。”
“那他现在怎么样。”方又琳屈膝跪在人面前,两道泪痕划过脸颊,忍不住地抽噎。
陆襄亭似乎缓过来一些,深吸一口气,道:
“两枪。一枪打在肋下,一枪打在腿上,打碎了髌骨。大夫说还没有脱离危险。”
天呐!
方又琳惊得说不出话来。陆云旗之于她有多重要,此时她才真正明白,何谓心如刀绞,何谓痛不欲生。
“小疯子……”
她喃喃念着。
倘若能再选一次,我宁肯是自己死在梁喻楠的手里,也绝不愿你,遭此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