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离开了太和宫，王朗让人加快了步伐，撵到了了许继正的轿子。
许继正已经料到王朗如今的慌张，二人谨慎起见，没有当面商议，只是隔着两座轿子的两张帘子。
许继正坐在轿子中，捻须道：“王大人不必过分担忧，过好这个年便是。”
王朗听许继正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更是急切，问道：“大人叫我如何能安心，下官为官三十年，也未曾被罚闭门思过这样的。陛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罢官，也不必等到年后啊。”
王朗有些失态，他在朝中有些日子了，从前侍奉先帝的时候，处事圆滑，老道得很。
许继正笑道：“王大人真的过虑了。陛下只是在起头上，王大人自己也说了，为官三十年。一点点小错罢了，陛下哪里舍得贬斥老臣。旁人答应，许某人第一个不答应。”
隔着厚重的锦缎帘子，王朗也看不见许继正脸上不屑的神色，可听他这样说，暗自松了一口气。
“王大人回去静思己过便是了，年后开朝，一切都会过去的。”许继正说着，他的轿子在街口转了弯，朝着许府的方向扬长而去。
王朗不敢追上去，生怕有人瞧见，让轿子直着过了街口。
无论年后如何，王朗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太和宫里人人胆战心惊的，陛下今日早朝又发了火。年节将至，谁都不想往风口上撞。王顺赶快打发几个机灵的人进来伺候，又让人问了叶贵嫔在何处。
娄骧坐在桌案前，看着一桌子精制的早点，更是来了一肚子气。娄骧拍案，润口的茶应声落地，沉声道：“狗奴才，还在太后丧期里，如此铺张.....”
一屋子人都吓得跪下，王顺将要开口的小黄门拦在身后，低着头道：“启禀陛下，这是皇后娘娘一大早就盯着人做的，怕陛下觉得含光殿的不合口味，便多做了几道。”
娄骧一听与许氏有关，摸了摸碗还是温热的，沉住了怒火，道：“既然是皇后的一番苦心，朕还不能浪费。”
王顺带着人见着娄骧消了气，都站起身来，在一旁小心侍候。
含光殿的早膳既精致又可口，在宫里绝对是屈指可数的。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娄骧吃的比往日多，两碗热粥下肚，又将菜品从凉到热尝了个遍。还夸了两道，要知道，这一位主子可是鲜少在吃食上显露喜好的。
王顺上前，斟了一盏消食的茶。笑着道：“陛下今日好胃口。外头日头好，不若去赏赏腊梅，奴才听说景儿尤其好。”
娄骧颔首，面上露出笑容。
这太和宫里可不清净，各路耳目，数不胜数。先帝晚年的一举一动都在万人掌控之中，娄骧也是如此。他的眼线不比旁人的少，毕竟想要摸清皇帝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如今也是。
“好啊。”
娄骧带着王顺和两三个奴才出了门，朝着御花园径直而去。
御花园里开的腊梅，还是匠人们偷偷仿了武帝时的景致。
武帝对园林颇有研究，召集南方匠人不远千里，去到帝都营建长乐宫，又将御花园修葺一番。帝都的御花园里，一草一木都别有心思，一年四季景色长盛不衰。
古人说，刚彊直理曰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
武帝却格外看重文人风骨，教人在御花园南边种下大片笔直的青竹，又在竹笋成熟时分给朝中臣子，当时朝臣都以享得“御笋”为荣耀。
那样郁郁葱葱的竹林已是过往，如今的御花园中已经没了竹林，有的是一年四季，百花争艳，姹紫嫣红，俗不可耐。
“陛下，那边有腊梅，开得正好，要不咱们去看看....”王顺亦步亦趋跟在娄骧身后，低声问道。
娄骧一进御花园，就没有了头绪，他到处走走，心思却不在景色上停留。
王顺带着娄骧就往腊梅那里去，行至半路，娄骧忽然听见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主子，咱们带些花苞回去，插在花瓶里如何？”是个稍微声音稍微尖锐些的女人。
“不必了，这腊梅开在这里正好，大家都能瞧。”这女人声音和润，如一盏入口清醇的热茶，娄骧心中，应是明前龙井最为相配。
“咱们带回去了，既活不长，又坏了别人的兴致。”
娄骧已经认出了花丛另一边的女人，扬声道：“你倒是为大家着想。”
宣娘与侍女今日出来也是散心的，许氏拽着她坐了一宿，胆战心惊的。侍女看宣娘恹恹的，吃的也不多，就提议出来走走。主仆二人哪里想到，能在这荒寂的地方遇见娄骧。
娄骧快步绕开花丛，便见着宣娘跪在地上，双腿与冰天雪地相触碰的滋味，娄骧尝过。
他上前扶起宣娘，宣娘穿着件藏青色的斗篷，看着料子不是什么名贵的，米色的丝线绣出簇簇白梅花，葳蕤地长在斗篷上，大概能四季盛开。
“穿的这样单薄，你身边这伶俐的丫头该罚。”娄骧笑着说。
宣娘眼里，他笑起来很好看，要比冷着脸好看。
“三郎。”宣娘娇嗔道。
娄骧与她亲密之后，就让她唤自己“三郎”，或许是一种魔怔。这世间，除了阿珠是他的同胞妹妹，其实是无人如此亲切，只是冷淡地称一句“太子殿下”或是别的。
“说笑罢了，你这伶俐丫头忠心护主，朕还没赏赐论功行赏。”娄骧瞥了一眼那侍女，转过身，牵着宣娘的手。
当时掖庭选人伺候的时候，娄骧费了心思，找来的是王顺保证机灵又忠心的侍女，做宣娘的贴身侍女。后宫里妃嫔不多，但不意味着这潭水就不是险恶之地。
两人一同往腊梅花丛深处走去，边走边说些日常的趣事。
宣娘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今日兴致不高。
“陛下，妾想起一句诗，十分应景。”
她樱口轻启，吟诵出一句，“步转迥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娄骧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仰着脸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冬日里也是明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