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隐归 2
“白依辞你冷静一下,听我说。”白余安尽量保持语速缓慢,语气平稳。深吸一口气道:“我固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无论我怎样解释都是解释不清楚的,日后我会一并补偿你。不过,灭族之事,当真不是在下所为,想必另有其人。”白余安静静地望着白依辞,期待她做出下一步对策。
“白余安,我不会随意把坏事栽桩于你的头上,当我还小时,你也对我呵护有加,小妹毕生难忘。”白依辞道。
“当初林家被灭,官府确定是你所为时,我也不曾相信,去官府为你讨回公道不下十次,每回都以失败告终,失望也越来越大。”白依辞捏紧鞭子的手指关节正吱吱作响,眼眶微微发红,仿佛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下薄唇被咬的渗出一丝鲜血。
“白余安,你知道,我不会空口无凭,毫无证据的抓住你,官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有什么冤屈到时候再说吧。”白依辞转过身,不忍心看到白余安的表情,生怕自己心软,而眼泪已横七八竖的布满自己的脸上。
可能当时白余安真的有那么一丁点难过,或许至今没有想到,一代仙师最终败在自己的亲妹妹手上。
“白依辞,我觉得你也知道,要解开这个绳子,杀死这些蛊虫,对于我现在的仙力,不是什么难事。”白余安仍是笑眯眯的,没有像白依辞所想好的方寸大乱。
白依辞闷头不语。
白余安见她如此反应,便道:“若小妹明白了,可否跟白某说一下有何证据?”白依辞漆黑的瞳孔瞥见了唇角微微勾起,笑的温文尔雅的白余安。
笑里藏刀。
白依辞缓缓说道:“林家人的死状与你的手法极其相似。我想你对自己的武功十分了解。”白余安闻言,怔住了一阵子。不过并不是被惊到了,先前有无数江湖中人向他拜师求教,白余安为寻求一片清净,因而一律婉拒。然而总有一些不明事理的壮汉不买这个账,先是辱骂白余安心胸狭隘,见白余安不为所动,恼羞成怒便大打出手。有一些准备好了谋略便经常去找白余安切磋功夫,趁机仔细观察白余安的招数,再躲起来抄近路逃跑。白余安对于这种事习以为常,会他的招数也不足为奇。
让他怔住的,不是别的,而是毒性发作。或许总有人把他看的太像神,他刀枪不入,他光芒万丈。每个人需要肩负的有很多,只是有的人坦诚,有的人傲娇,或者说有难言之隐,这便是区别所在。
自己故意受的伤,便自己来扛。
他破解不了毒,甚至缓解不了。
他又骗了一次许白萧。
“暮色已降临,为何兄长还不见踪影……”许白萧在小舍门口来回渡步。
“我去去就回。”
许白萧想起白余安临走时的微笑,心里越发忐忑。那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笑容!
“该死!我早该发现的!”许白萧大骂一声,回到舍中准备好毒针,沿着白余安的踪迹跟了上去。
白余安努力咬住下唇,逼迫自己不要发出呜咽声来,万一白依辞发现心软起来,自己又如何赎罪?
他的手紧紧按住胸口,胸前的衣服被抓的破烂不堪。
背部的刺痛一直蔓延开来,到头部,四肢,腰腹。
白余安咂了咂嘴,一种带着铁腥味的热流冲上咽喉,白余安猛地一咳,竟咳出一摊血来。
白依辞察觉出白余安的不对劲,猛的一回头,可惜为时已晚。
粮库的大门被一群官府的人粗暴的踹到地上。领头的一位大胡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眼光定格在白余安身上。白余安不由得缩了一缩。
大胡子冷哼一声:“这个人便是灭林家的罪犯?”白依辞连忙跪到大胡子面前,回答道:“民女参见官府大人,是…是的,他就是灭了林家的罪犯,望大人审判后再处置。”
大胡子走到白余安面前,这样俯视着他。瞧见白余安身侧的蛊虫,明白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突然手重重的拍打在白余安的脸上,这种下三滥的惩罚无疑是对白余安的侮辱。大胡子还不解气,一脚踹在白余安的胸口处,原本毒性就已发作的白余安闷哼一声,眼前周遭的事物也慢慢模糊起来。嘴角溢出了些鲜血,想必受了内伤。仙袍碎成一片片布料,随意挂在他的身上,发丝凌乱,紧贴着白皙的皮肉。
哪还有平日耀武扬威的气势?
白依辞顿时不知所措,倘若只是受了大胡子打的伤不应当伤那么严重。除非……
除非是先前白余安已经受了内伤?
“大人,等等,”白依辞轻蔑的看着落魄的白余安道,“看大人的架势,怕是要大刑伺候。不过白余安这卑鄙小人,让他一死了之怕是便宜了他,林家人对我有恩,他们这十几个人性命用这厮卑贱的狗命偿还岂不是对不起林家人祖祖辈辈的亡灵?恕小女直言,可否由小女把他流放于南北边界,那里战乱至今未平,他现在仙力尽失,怕是到了那里也是凶多吉少。”
大胡子回答道:“哦?有点道理,那么给他绑好了,别让他逃跑再祸害民间!”
白依辞微微鞠躬道:“那是自然,谢大人准许!”
大胡子临走前对白余安吐了口吐沫,才率领其余人回到府衙里。
白依辞目送官府的人离开后,转身朝白余安走去,把蛊虫驱走,替他松绑。白依辞瞧见白余安一脸错愕,说道:“怎么?被揍了以后腿脚不好使,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
白余安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回答她。
待白依辞把一些灵力传到白余安身上之后,白余安才有些力气站起。
白依辞对他说道:“这些灵力足够你坚持到你隐居的地方了,虽然我不知你隐居在哪,但凭官府的能力一年多都没有对你的行踪有任何线索,想必极其隐秘。或许林家的案件真的是他人所为,小妹对哥哥赔个不是。不过关于我的师兄师姐们,这事还没有了结。记住,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自己生活,游迹在江湖蛮逍遥自在,你回来,我自己也跟着遭殃,欺君大罪,你我应当不想承担。”白依辞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眼眶有些湿润。
白依辞顺手拿了一个斗笠与一件黑色的袍子递给白余安,示意他穿上。
“谢谢。”白余安声音有些沙哑。走出粮库后,回头朝白依辞挥了挥手,埋下头快速的行走着,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会就没了踪影。
见到白依辞,不可避免的回忆起往事,眼底里有压制不住的悲痛与自责。
说要偿还,但他与她都了解,这是遥不可及的。
白余安思索许久,不知不觉中掏出一块玉佩。此玉散发着淡淡迷人的光泽,因沾染了白余安身上的檀香味,更显贵气,绝是不可多得的上等的好玉。
正当白余安看这玉入了神时,一只只有手掌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搭在白余安的肩膀上。
“是谁?!”白余安立刻转身,云隐剑出鞘,正指对方的喉咙。
来人身穿一身黑衣,只露出两双眼,面露惊恐,不敢惊动分毫。那云隐剑自古人云以快出名,想要拿到这剑堪比登天,也不知那白余安怎样得到手的。
黑衣人小声道:“是我,白萧。”
“白萧?你怎么会跟来这里?”白余安边说边把剑缓慢地放下,重新推回剑鞘中。
“兄长,此事先到别处说,现在解释怕是会曝露身份。”
许白萧拉着白余安一路小跑来到一处偏僻的墙角,对面便是菜田,只有几位老农来去穿梭。
“白萧,我们……怕是来到这些老农的菜田附近。”白余安一向是从不轻易冒犯百姓之人,说错话做错事,哪怕那人与他全无瓜葛,那白余安也得颤颤巍巍得赔个不是,再拿些银两来。
许白萧与他相处不下三载,不算把白余安这人全身上下全部看的清清楚楚,但也算是了解了一大半。许白萧慢慢把黑衣脱掉,因四处奔波,头发将近散开来,头绳松松垮垮地勉强绑住一束马尾。
许白萧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长气,责备道:“兄长,敢问你又干了什么?凭心底里说,这次当真只是去去这么简单明了?鸡已报晓,小弟我可是生平第一次见着这种的‘去去而已’。”
白余安心底里隐隐约约又有些火气上来,自己被无端指责后还得受自己的弟弟责备。为不使仪态受损,此时只得闷着头一声不吭压制住火气才是明智之举。
许白萧看不见白余安的神情,也许久等不到答复。只好开门见山道:“那么兄长外出如此之久,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白余安轻轻点了点头,面露憔悴道:“白萧可曾记得白依辞…”许白萧拖了拖腮,回答道:“记得,兄长好像还说过离她远一些之类的话。”
白余安苦笑道:“是啊,但是天命不可违啊。”
“兄长何出此言?”
白余安死死抓住袍子,眼珠不由自主撇向别方。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林家被灭门了,江湖遍地都传罪魁祸首是我,我被逐出江湖了。”
许白萧不由自主向后倒退几步,已攒成的拳头狠狠砸到墙上,裂出一道缺口。许白萧咬牙切齿道:“谁传出的?我要让他死无全尸!”
“白萧,没有必要,灭林家满门的人,他杀人用的招式与我的招式相同。”
“但很多与你交过手的人都大体了解兄长你的招数,凭这点不足以妄下结论!”
白余安的表情还是与以往一样波澜不惊:“你不了解我,我以往与外出发生的事情,你也不需要全部了解透彻不是吗?我已被驱逐出江湖,若没有白依辞,这时我恐怕早已人头落地,你现在在你面前说话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已经要暗自庆幸了。”
许白萧试图再次劝说,但他说的对,一个外人没有必要干涉他的私事。
白余安背对着他,留给许白萧的,是一个孤寂单薄的背影。许白萧从未真正了解这位兄长,强硬的外表下,或许是一颗被往事伤的伤痕累累的心吧。
他的回忆终究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但是,兄长,你甘愿就这样继续隐居,忍受冤屈?”许白萧道。
白余安回眸,看向许白萧缓缓道:“我自然不甘。”
许白萧对于这种答案颇为惊讶,愣道:“那我们岂不是要苟且偷生一样的活着?被官府的人穷追猛打……”
白余安轻笑一声,湛蓝的眸子弯成月牙状,睫毛一阵颤动。白余安自小不喜笑,但他笑得样子大概只有白余安的爹娘见过。他笑的反应、表情、声音都会宛如珍宝被爹娘一件件收在心底里。至亲们一个接一个在南北战乱中命丧黄泉,白余安也便心灰意冷,好在孑然时早已成年,若还是少年时期,不会法力,恐怕白余安这个时候已经在天上与至亲们过日子了。
许白萧没怎么见过白余安丰富多彩的表情。白余安在许白萧成年后,也就没怎么笑过了。笑的原因无非是撞见许白萧的洋相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