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州是一座建立在大运河之畔的繁华城市，而且一年比一年繁华。
大城市少不得消遣的地方，民以食为天，岷州城最多的就是饭店酒楼。
抓住任何一个岷州城的居民，询问这个城市最美味的酒楼，答案一定是三阳阁。
和它的名气相比，三阳阁实在太小，两层，一个老板，四个厨师，一个收钱的，还有六个伙计。
唯一一次扩张，是一个月前，新招了一个打杂的。还是因为吃饭后付不起钱，被迫在这里还债。
不幸的是，三阳阁的饭菜价格很贵，工钱却不高，这个人恐怕要打个半年工，才能恢复自由身。
来三阳阁吃饭，势必要等上很久，但路过岷州的游客，对来这里排队乐此不疲。
因为三阳阁的老板，是星级厨师。
这是世界上最难获得资格的一种职业，他们是食材的诠释者，是沟通食客和自然的桥梁。
职业厨师往往被大家族奉为座上宾，寻常人无缘一见，若是他开起酒楼，吸引客人，不是理所当然吗？
不过可惜的是，这位职业厨师，很少亲自动手做菜，食客们排半天队，吃到的往往是他的四个学徒做出来的菜肴。
当然，星级厨师的弟子，厨艺也没得说。
老板平日里就负责在酒楼里巡视，和进入酒楼的客人打招呼。虽然他是职业厨师，但在招待客人方面，倒是没架子，表情十分和蔼。
正午时分，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余老板从二楼下到一楼，又从一楼上到二楼，来来回回地走着。看着客人们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等待外面的漫长队伍，余老板的心情就说不出的愉悦。每一个客人，就代表一笔钱。
有人问他，你为什么不多开几间酒楼，那不是能赚更多钱吗？余老板总是高深莫测地一笑，从不回答这个问题。
那他来来回回会累死。
他一边数着排队客人的数量，转过头去看忙碌的员工。只有在看到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他的目光才会柔和些，才不会因为自己要支付给他们很多苦力钱而不满。
看着这些员工，余老板忽然觉得不对。
他是从二楼厨房里过来的，二楼的状况他也清楚，一楼的状况他也看到了眼里，十一个员工，他只看到了十个。
新来的员工呢？
余老板满足的神情变得阴暗起来，穿过厨房，来到了后院。
后院里空荡荡的，余老板将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仍然没找到那个员工。
“杨十一，你小子跑哪儿去了，给我滚出来！”
余老板顾不上风度和职业厨师的矜持，大吼大叫道。
“老板，我在这儿晒太阳呢。”
一个声音慢悠悠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一个青年正躺在三阳阁的楼顶，翘着二郎腿，晒着秋天的太阳。
看到员工没有溜走，余老板先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的脸色立刻又变得凶狠起来：“臭小子，外面都忙成什么样了，你居然躲在这里晒太阳，快给我下来！”
“老板，我都忙了一上午了，早饭、午饭都没吃，一点儿劲都没有，出去也啥都干不了啊。要是你给我煮碗面吃，我立马就下来，而且我保证，就算是到了明天，我也能充满力气地干活！”
身为员工，却敢这么跟老板说话，还敢让这位职业厨师给他做饭，杨十一看起来可没有一点儿员工的自觉。
这个员工便是一个月前，吃霸王餐的那个人。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因为他身上一点儿钱没有，他工作起来常常偷懒，让余老板操碎了心。
余老板怒道：“你再不下来，明天的饭也别想吃了！这个月的工钱，也快扣得差不多了吧？你想在这里干一年，我倒是不介意！”
“你们这群人，一天到晚，不是谈吃的，就是谈钱，能不能有点儿追求？你看这太阳，这水，这楼房，这街道，这么多美丽的景色，你们都看不到吗？”
杨十一无奈摇摇头，一翻身，就从房顶上滚了下来，身体却在下落中一转，双脚稳稳落地。他从二楼的高度下来，就跟下床一样轻松。
余老板看了看这个员工，目光微微一顿。
这个员工虽然经常偷懒，但是认真干起来，一个人顶得上好几个人，干起活来干净利落，而且前后忙活一整天，好像也不知道累。就因为这个特点，余老板才决定把他留下来。要是他肯认真干，那就能开两个员工，省不少工钱了。
只可惜，这个员工认真工作的时间，只有前三天。
余老板的目光停留在员工的嘴角，平息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杨十一，你偷吃了是不是？！”
杨十一嘻嘻一笑，说道：“就一点儿，我保证客人没发现！”
“快去干活！！！”
余老板咆哮道。
“好好好，我马上去。不过老板，你不要总叫我十一十一的，我有大名的好不好？再这么叫下去，我都快忘我自己叫什么了。”
“等你把欠我的钱还上，再跟我提条件！”
杨十一拍拍脑袋，迅速溜出后院，去大厅里帮忙去了。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杨十一已经发现了规律，他出来帮忙的这个时间，已经过了生意最火爆的时候，留给他服务的客人也不多了。
杨十一的算盘打得很好，等他来到大厅，却看到一群人正从门口进来。这一群该有十几人的样子，让杨舒柳差点儿又缩回去，不过被余老板堵到了门口。
进来的十几人是一起的，为首一人看到余老板出来，笑逐颜开，迎上来说道：“余老板，你好啊，我来打扰了。”
余老板望了望来人，脸上现出笑容：“老齐，你们来得挺早啊。”
老齐连忙道：“可不是，我可不敢让余老板久等。我们家今年可是大丰收，余老板，您要先看看吗？”
老齐身后的十几人并不是空着手来的，每人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余老板撇了一眼，摇摇头说：“老赵还没来，等他来了一起吧。”
老齐目光里现出失望，不过片刻之后，又笑了起来，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多打扰余老板了。”
余老板道：“老齐，你们还没吃饭吧，刚好走了一批客人，你们尽管在这儿吃。”
老齐的脸上立刻难看了一些，余老板这是让他点菜当客人了。他带着十几号人，可就要花一大笔钱。不过想到来此的目的，老齐咽了口唾沫，点点头说：“难得来一次，我也给我的兄弟们开开荤！”
余老板一笑，转头看向杨十一：“愣着干什么，快给客人倒水！”
“好咧。”
杨十一有气无力地回道，转身去了厨房。
在余老板的循循善诱下，老齐的队伍点了一道又一道菜，这可让杨十一忙碌了好一会儿，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端菜，还得收拾桌子。看着客人们大口大口开吃的场景，杨十一只得咽唾沫，眼珠子都要飞到菜里面去了。
接下来还要来一队人，万一再是十几号，那他又有得忙了，想想都觉得沮丧。
等老齐一队人吃饱喝足，杨十一又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心底越来越讨厌男人。真是太不讲究了，为什么吃个饭都要把桌上地上弄成这样呢？
他忍不住就瞪起了老齐。
就在他的精神开始歇息的时候，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影子。
杨十一叹着气，望过去。
门口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普通的短衫，身后没有其他人，看起来只是一般的顾客。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听见男子开口道：“余老板，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余老板展现出他面对客人时的笑容，说道：“老赵，你也来了啊，不晚不晚，还跟得上吃午饭。你就一个人？”
余老板往老赵身后看了看，杨十一也往老赵身后看了看。杨十一脸上现出了笑容，余老板的笑容则变得僵硬起来。
老赵点点头：“大家都忙，我一个人拖着车就过来了。”
在楼外面，有一个简陋的推车，上面也放了几个盒子。老齐和老赵显然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的，但是光从阵势上，就已经能看出胜负了。
老齐开口笑道：“老赵，听说你们望红村今年的收成不好啊？真亏你能凑这些出来。”
老赵正色道：“我们收成不好是事实。不过，给余老板的调料，我们可从来没有懈怠过。今年的调料，也是最好的！”
老齐笑道：“好不好，可不是你说了算，余老板说了才算！”
两个人的目光最后都回到了余老板身上。
余老板眼睛微微一抬，说道：“老规矩。”
老齐和老赵点点头，各自拿了一个盒子，递给余老板。
余老板看了看杨十一，说道：“愣着干什么？接下啊！”
“噢。”杨十一伸手接过，两个盒子都出乎意料地轻。
“去厨房，交给一坤，他知道怎么做。”
杨舒柳望着“老赵”和“老齐”一队人，翘起了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