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彦长天悠悠醒来时,已有几缕曙光照在了他庭前的石板路上。
听着外头喧嚣的鸟鸣,他居然难得产生了想要赖床的冲动。
尽管大仇得报,但十年杀手生涯,也让他结下了数不胜数的仇家。还没登上玄清山之前,他可是连半个囫囵觉都不敢睡。
况且,十二年的时间,也早已养成了他卯时晨练的习惯。换做平日,鸟儿已经喧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早已在校场的空地上挥汗如雨,练起枪来。
枪呢?
彦长天心中微微一动,眼角已经瞥到了倚在墙边角落的鎏金锁魂枪。
好似是庆幸枪不曾丢,他松了口气,旋即又微微摇头。
“如今已经入了仙门,哪里还要整日厮杀?枪在不在手,于我又有什么分别?”
躺了足有盏茶的功夫,直听到隐隐有马匹嘶吼之声,他才肯缓缓起身。
看着这间陌生又清寂的厢房,彦长天还一时有些不习惯。
这房间大是很大,里头摆设之物却不怎么多。正对房门摆放着的,不是一对太师椅搭着一张茶几这样的寻常配置,而是一方圆形麻布蒲团和一条细窄的紫檀长条桌。
长条桌看上去也很有些年头了,木质表面浓厚的包浆,居然能在微微探进房间的阳光底下,泛出淡淡好看的油光。桌上立着一座碗大的青铜香炉,三足鼎立,游龙兽耳,炉身上头还刻着几缕云纹和玉如意。一柱白芨长香插在香炉上,兀自冒着丝丝青烟。
“仙门手段果然不同一般,连这小小的软香都有几分神奇。烧一整夜都不见短上几分。”
一边想着,彦长天一边走到了铜盆之前。轻轻捧起几斛清水,麻利地洗漱一番,这才换回他漆黑的衣衫。
正对铜盆的古镜里,映出彦长天的修长身影。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稍稍梳洗,不也是一个十分耐看的美男子吗?
只可惜彦长天平日里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哪里有心思在乎自己是不是生得俊朗?
推开门闩,一股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说来也怪,明明是三九严寒,冷冽的深冬,这玄清山上居然还有几分暖意,倒像初秋那般凉爽怡人。
也许因为气候的美妙,也许因为小院中景色的醉人,他脚下的步子也轻快几分,踏在石板上仿若润物细无声的淅沥春雨。
但小黑的听力是极佳的,它当然辨认出了那是主人的脚步。
一声欢脱的嘶鸣过后,彦长天已经走到了它的近前,一只手也抚上了它硕大的马头。
“小黑,我们入了这仙山云巅,从此也可以远离江湖恩仇,你也省去了奔波劳累之苦。”说着,他手缓缓移到了小黑的左侧前蹄。前蹄与躯干交界的地方,居然藏着一处三尺见长的疤痕。
但由于小黑通体覆盖着乌黑的短毫,这条刀疤也变得很是难以辨认。彦长天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忍。他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四十七处刀伤箭洞,十三处骨骼折断,都已随着筑基成功而消失不见,但小黑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和机缘。
“改日要是发达了,免不得给你弄几株灵芝仙参尝尝。纵使不能白日飞升,也要做匹不拘一格的神马良骏!”
小黑一声低鸣,也许是在感恩彦长天此刻的一席话语,又许是在责怪他暗指自己貌不惊人。
迎着小黑拱来的头颅,彦长天将自己的头轻轻抵住,拍起它的脑袋。
“只是如今还需委屈你一段日子,暂且接着吃你的苹果干草。”
彦长天知道小黑最爱吃苹果,但马厩里没有苹果,也只能喂它几捆干草。
看着眼前只是吃草便万分满意的小黑,彦长天不禁感慨万千。
也许找个地方隐居山林,做个默默无闻的农家之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自己又何苦遁入仙道,背负着两个秘密,当个仙门弟子?
“彦师弟!”
但他没有多少思考愣神的机会,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已在他身后响起。
葛尘一袭白衣,脸上挂着的还是那抹人畜无害的微笑。彦长天很是好奇,这孩子是不是从没有去过污浊俗世,才能保持如此一尘不染,干净得不似凡间之人。
“师兄。”
彦长天带着不可察觉的苦笑,朝着他作了一揖。
按照修真界的规矩,闻道有先后,年龄统统做不得数,唯有入门的先后才决定着辈分高低。
彦长天明明比葛尘要大上好几岁,也不得不叫他一声师兄。
“哈哈哈,彦师弟不必多礼。”
葛尘笑得很甜,他是头一回听人喊他师兄。
还不待彦长天有所反应,葛尘已飘然来到他身侧,扯起他黑色的袖口。
“走吧,我那老爹关照过,天一亮就带你去见他。”
话音未落,葛尘已经撒欢跑起来。只感觉袖口处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袭来,彦长天一个踉跄,又被一道几不可见的轻柔细风稳稳扶起。他快步走着,背后仿佛有人推他一般,走得那么快,居然不费一丝力气。
他自然知道是葛尘暗中使的术法。实际上,要不是葛尘打算带着彦长天仔细领略醉池峰的秀丽景色,葛尘早就载起他御剑飞行。
“大哥哥,打我记事起,你还是第一个。”
“第一个什么?”
“第一个肯拜我爹为师的人。”
这话说得认真,一双大眼睛也很是真诚。彦长天看了,眼睛忍不住避开三分。
任是谁都无法对着这样一副清澈透亮的眸子撒谎,但他又不能直说自己只因葛中棠最没有存在感,才会生出拜师的念头。
“师傅人很和善,没有架子,不拜他为师才是瞎了眼。”
葛尘闻言微微一笑,笑得好像三月里驱走严寒的那一道春风,那是彦长天学不会的笑容。
去时的路,暗青色的石板,从二人身后的茅庐前头开始蜿蜒伸展,穿过层林尽染的红枫树林,沿着细波漫流的汩汩溪水,伸展向远处的湖泊。
湖泊离这里并不太远,但这一泓溪水,一带红林,却似将彦长天身上还沾染着的些许红尘之气,隔绝在了湖泊之外。
几只雪白的灵兔见二人走来,先是惊慌地夺命而去,待看清葛尘的身形,又纷纷凑了上来,在他脚边轻蹭。
彦长天看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又不觉奇怪。
本该胆小的灵兔,看到葛尘如此亲昵,也实在没什么值得奇怪,反倒像是本该如此一般。
毕竟,他是葛尘啊,一尘不染的尘。
“嘻嘻,小东西。”
刚一躬下身子,灵兔已迫不及待跳入了葛尘怀中,灵兔血红的双瞳将彦长天看在眼里,还颇有几分警戒之色。
抱着玉兔,迈着快步,二人已是行过三里多地,见过一两个门下弟子。
当彦长天弯腰钻出灌木树林时,他眼前的景色也变得开阔起来。葛尘乌黑的眸子里也倒映出一片湛蓝,大海一般的蓝。
“师兄,咱们到了。”
#接下来三章节奏稍缓,主要是为了交待彦长天的心境改变,感觉水的话可以跳过不看,不太影响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