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尘,发什么愣?”
彦长天从未见过葛尘如此失态,近乎失了心智一般呆立不动,忍不住轻揉他的小脑袋。
彦长天直揉得葛尘发髻散乱,这才使他悠悠回神,只是他脸色依旧很不好看。彦长天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当即也不催促,直起身子等他开口。
如今已是夜幕临近,最后几缕残阳正缓缓跌落树梢。北风是冷的,夜风更凉,但葛尘身为金丹期的修士,早就寒暑不侵,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微的料峭?
可彦长天却分明看见,葛尘那瘦小的身躯,在晚风来时,不禁抖了几抖。
“长天哥哥,那一定是鸣天钟的声音。”
彦长天朝他点头,让他接着说下去。
“我也只是听我父亲说起过,这云隐峰里头的鸣天钟,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响起。”
彦长天看向葛尘的眼神满是不解,似不明白为何这区区钟声能够让他如惊弓之鸟一般:“何种情况?”
葛尘不愿去看彦长天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尖:“玄清殿遇上莫大劫难,掌教出关召开宗门大会之时。”
葛尘的声音出奇得小,却一字不落在彦长天耳朵里。他略微消化一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他见葛尘满面愁容,有意安慰道:“兴许是掌教真人不日飞升,特意让门下子弟一睹仙容。”
“不,你不懂...”葛尘脸上分明写满了焦虑和落寞,“这鸣天钟在我们玄清殿几乎是传说中的东西,少说也有数千年不曾敲响过。”
此言一出,彦长天也不知如何接话,二人就这么立着,像是两坐石雕一样,不吭声地立着。
彦长天遥望天际,他只觉得今天的晚霞,分外猩红。
......
玄清殿,议事大殿。
今日的议事大殿,气氛不同往日。
往日大殿里总是人丁稀少,又安宁静谧。纵是七位长老前几日择徒之时,也顶多添了几分喧嚣而已。
但今日,今日的大殿仿若一桶粘稠又胶着的米粥,人人都战战兢兢,人人都不敢吭气,哪怕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掌教真人赫然坐在掌教宝座之上,大家也没有多看几眼。
因为这玄清殿的门下弟子都知道,一旦鸣天钟响起,便是草木皆兵之时,也遇上了生死存亡之际。
随着最后几名修士的御剑而来,龙幽道人这才单手轻挥,御使这大殿之门紧紧合上。他又手中连连动作,布下数道隔音阵法,想来是不让道行低微的门人听见个中辛秘。
这大殿里头,黑压压一片,二百多号修士,百多名地窍境界修士、数十位天关高手,连平日不露面的通玄境界之人,也出现在了这里。一时间门庭若市,群英荟萃。
“阔别五十载,见得诸位弟子道法大进,为师也很是欣慰。”按辈分而论,在场的许多弟子都是孤城道人的徒孙一辈,但既然他贵为一派之掌,自称一句“为师”,也断然没什么好奇怪的。
孤城掌教一双柔和的眼睛静静扫过殿内众人,才又缓缓开腔:“多亏知北祖师爷在上界庇佑,才令我玄清殿一脉薪火昌盛、延绵至今。只是...”
在场修士,除了已经有过一番商议的七大长老,闻言都是心中一窒,一丝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
“只是这修仙一道,本逆天而行,又怎可能毫无艰难险阻,一路通天坦途?我玄清殿开派至今,少说也有百万年,能安然渡过无数险恶风波,已是万分幸运。而今之际,却遇上一桩棘手之事,还需大家鼎力相协、群策群力,方可化险为夷、共克时艰!”
许是孤城一席话说得本就慷慨激昂,又也许此事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在言语之中注入几分精纯真元。总之,在场修士听罢之后,皆不由热血沸腾,颇有几分愿为玄清殿而肝脑涂地的意思。
“是以...”孤城掌教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不日起,便派遣诸位弟子下山历练,明里行斩妖除魔、惩恶卫道之事,暗里却要探访万千仙山,将那些无主的洞天福地一一寻出。”
此话一毕,喧嚣四起。
倒不是玄清殿的门人不愿下山走动,而是暗中寻访仙山之事,说得实在古怪蹊跷,令人费解。
人群中,一名年轻弟子却是大着胆子,踏前一步,问道:“敢问掌教真人,此举有何深意?”
话音未落,只见端坐长老宝座的天都峰首座朱庭轩僵在当场,一脸尴尬道:“齐瑀,你且退下。掌教所言,何须你来插话?”
但孤城掌教毕竟涵养过人,只见他轻抬右手示意朱庭轩无需责怪,眼睛却是饶有兴致地看向眼前之人。
说话的,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修士。这修士脸长得平淡无奇,一双眸子却与常人不同,非是那黑褐之色,反而像翡翠一般呈浅浅草绿。这书生一看便是未加梳洗的穷酸模样,手中还兀自捧着藏经阁里的仙家古籍,显然鸣天钟响起之时,他还在勤学不辍。
书生名齐瑀,不过玄清殿老少弟子都以“齐秀才”相称,叫得顺口了,也没几人还能记得他原本的名讳。
齐秀才之名,源自他上山清修前的经历。齐瑀本是西蜀帝国一个普通的读书人,自幼寒窗十年,也是满腹经纶,但运气总是欠佳。每每临近赶考,总会遇上贼人大劫、父母暴毙、腹泻不止等一档子稀奇古怪之事。唯一一次让他金榜题名,还被舞弊之人夺了官职名额。
也亏得他吉人自有天相,朱庭轩游历人间之时,见他琴棋书画六艺俱佳,四书五经样样精通,又是个根骨不错之人,当时便起了爱才收徒之心。
寻着一个和自己八分相像的称心徒儿,本是件极快活之事。岂料这齐瑀的杠精本性在上山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时常连自己师尊都出言顶撞。若非朱庭轩自己就是个舌绽莲花的妙人,早也被他弄得下不了台。
可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性子使然,齐瑀在修行一途偏偏走得极快,硬是凭借地级上品的不俗天资,在四十年内便直上地关中期,也算是给朱庭轩挣了几分薄面。
因此,执拗的性格、上佳的天资、傲人的修为,便让这齐瑀有了怪才的美名,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三大怪人”之一。
当然,一心驰骋仙门书海的他,此时还不知道彦长天几日前在这大殿里的惊人之举,也自然不知道这“三大怪人”,已经成了“玄清四怪”。
“庭轩,这可是你座下弟子?”
对着孤城掌教,朱庭轩不敢有所怠慢,他当下正色道:“我这劣徒齐瑀口不择言,还请师尊不要怪罪。”
孤城道人淡淡一笑,也不说话,转头对齐瑀道:“你倒是个少见的直性子,我若不答,你该如何?”
齐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脱口道:“掌教真人不说,自然有掌教真人的道理。只是...弟子好奇之下,免不了要日日驻守云隐峰,静候真人苦参无聊之时,再与我分说。”
“荒唐至极!”朱庭轩刚刚顺回去的那张脸,又因为齐瑀的一席话,更添几分愠怒。他时常会想,自己当初携他上山,是不是此生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不必责怪。”孤城道人丝毫不见气恼之色,目光再度扫过殿内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人皆俯首避讳。
“齐瑀之言,也定是你们心中所惑。既然他问了出来,我也直说便是,免得你们无端猜忌,暗中揣测。”
七位长老闻言,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互相眼神交流起来。此刻师尊在上,他们可不敢使用传音入耳或是他心通这样的道门秘法,只好挤眉弄眼,这场面倒颇有几分古怪有趣。
但孤城掌教却想法不同,他既然召集宗门大会,便早已想好对策,当即朗声道:“如此行事,却是为了...”
似是怕殿内弟子听不清楚,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道:
“迁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