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的赤火染红了连天的云。
黑色的大地上岩浆翻滚,升腾起阵阵黑色浓烟,飘向天际。
彦长天醒来,便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也许这就是地狱罢。”
人世间断然没有这般荒芜,这里不是地狱还能是哪里?
这里没有刀山,却有直冲天际,像刀子一样漆黑的峭壁。
这里有火海,事实上,猩红色的岩浆正流淌在彦长天的身侧。
感受着吹在脸颊微微发烫的暖风,彦长天想要站起身子。却不料他心念一动,上一秒还躺在黑色焦土上的他,下一刻已然出现在了血色的云端!
“这是怎么一回事?!”
彦长天心头大震,他从未遇到过如此稀奇古怪的事,也从没有体验过浮在云端的飘逸快感。
彦长天左手轻挥,一朵流云就被他握于掌中。意念再动,无数红云却是如虹吸鲸吞一般,朝着他疯狂涌来。
“停!”
也许是被这骇人的声势吓到了,彦长天口中轻吐一字。但见呼啸而来的万千风云瞬间凝固,安然停在原地,仿若从未动过。
彦长天微微一挑眉,七分惊异中,还夹杂着三分欣喜。任谁突然获得这样了不起的神通,恐怕都会万分惊喜。
俯瞰着脚下荒凉的大地,彦长天心中激荡,一声轻啸,人也破空飞去,驰骋在无边天际。身影过处,直卷起阵阵残云。
兴许是飞得累了,又兴许是已看厌千疮百孔的丑恶大地,彦长天缓缓飘落,立在一块状若莲花的巨大磐石之上。
“也不知这岩浆能不能受我控制?”
彦长天心中暗暗想着,手上也没有停下动作。他双手在空中轻轻划圈,无尽滚滚烈焰就升腾而起,在空中宛若千百条恣意翻腾的火龙,围着彦长天打起转来。
火龙身上冲天的火光,将昏暗的天地照映得宛若极日白昼,也映出彦长天冷脸上的那一抹欢快。
哪怕这是一场梦,这也是彦长天做过最美的梦!因为他是这里的王,是这方世界的主宰,任你天地苍茫,也要听他号令!
“可惜,这儿终究少了些生气。”
血云、残阳、黑石、岩浆,大自然的争奇斗艳,也难掩天地间的一片死寂。
仿佛是感应到了彦长天的心意,他脚边的黑色大地居然鼓起一个土包,三两个黑色小点从土包中钻出,居然爬上了彦长天的牛皮长靴。
“嗯?”
彦长天此刻不必伏下身子,左手虚招,五道花生大小的黑色小点就缓缓从地上升起,飘浮在他眼前。
待看清黑点的真面目,彦长天不禁哑然。
他从未看见过如此巨大的蚂蚁。
硕大结实的身子,并不比彦长天的拇指小上多少。一身墨黑的坚硬甲壳,在火光映衬下,还泛起道道油光。六条长而粗壮的腿在空中使劲抡着,显得强而有力。最引得彦长天惊异的是,那狰狞可怖的头颅之上,赫然长着一对巨大的银色颚齿,颚齿不但尖利异常,还闪着点点幽光,仿佛能开山劈石,挫骨断金。
“小家伙,你想要什么?”
彦长天指尖轻触蚂蚁额上的短须,脑中瞬间传来许多莫名的信息。
黑色蚂蚁也顿时如遭电击,浑身一颤,变得温驯不少,在彦长天掌心乖乖伏下,尽显臣服之态。
“你们想要吃些东西?硬的东西?”
彦长天已然与掌中蚂蚁心意相通,当下不再迟疑,从怀中取出一柄泛着寒芒的精铁匕首,缓缓放在手心。
五只蚂蚁看到匕首坚硬的刀身,却像是饥饿多日的丐人看见佳肴玉食、满汉全席,居然浑身战栗,显示出抑制不住的狂喜。
“咔嚓...咔嚓...”
在彦长天惊异万分的目光中,蚂蚁们如常人喝水一般自然,轻松地啃噬着精铁匕首,大快朵颐。待他手中匕首只剩下半截,五只黑蚁这才不依不舍地翻个身子,看样子已是沉沉睡去。
彦长天万古不变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因为他已与黑蚁灵犀相通,也已经知道,在这片荒芜的、无边无际的漆黑大地深处,还埋藏着它们成百上千万的蚁族同类,此刻正在悠悠沉睡。
......
当彦长天从荒芜空间离开,一抹秋日艳阳还高高挂在蔚蓝的天上。
感受着久违的凉爽秋风和浑身的酸软无力,彦长天心里却是说不清的轻松自在!
哪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好过他在那方荒凉寂寥的世界里,当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死,也很庆幸身边还有马。
黑色骏马是跟随了他三年有余的胯下坐骑。也正是这匹黑马,在他昏迷之际寸步不离,赶走了一拨又一拨虎视眈眈的野兽狼群。
“小黑。”
彦长天轻抚着黑马硕大的马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顺滑触感,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份温情。
他总觉得比起人来,动物更可爱些。它们更加单纯,也更有感情。
似是想到了什么,彦长天左手微微摊开,五只铁头黑蚁正乖巧地立于掌心。
黑蚁的出现,仿佛凭白给他添了几分力气。至少让他知道,刚才的荒凉世界绝非黄粱一梦。
“走吧。”
彦长天看向远方,看向来时的路,看向直通寒山镇的泥泞曲径,右手紧紧攥起,竟还有些颤抖。
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没了结,一件天大的事!
......
古道、西风、骏马。
夕阳西下,江湖人在天涯。
看着眼前略显苍老的背影,彦长天的心头却生不起一丝怜悯。
“你还没死?”
“嗯。”
“一定要取我性命?”
“是。”
“五万两白银,买不买得我这条命?”
彦长天动容了,他没有说话,却是直直看向巫行云。但他眼中没有一丝贪婪,只有一团燃着的熊熊烈火,噬人的烈火,复仇之火。
“我明白了。”
巫行云纵横江湖这么些年,自然不是胆小怕事的鼠辈。他当下从马背上拍出一柄九环鬼头大刀。随着大刀的出现,巫行云也一扫委顿气势,佝偻的身影瞬间变得高大起来,变得如同往日睥睨沙场时那般不可一世。
彦长天手中也持着武器,却是一把普通的红缨长枪。他的成名兵器鎏金锁魂枪正裹在油布里,油布缠在了巫行云身旁骏马的马背上。
他那夜走得匆忙,只取走了七层宝塔,留下了锁魂枪。
只可惜现在七层宝塔也没了踪影。
“云天镖局,巫行云!”
“彦家沟,彦长天!”
此刻,彦长天不是那个江湖上闻风丧胆的绝顶杀手,他只是个彦家沟里走出的普通少年。
巫行云没有动,他左腿是木质假腿,主动进攻必是被动之局。彦长天动了,因为他若不动,就永远报不了血海深仇。
一点寒星先至,枪若蛟龙出洞。
彦长天手中红缨枪连刺三下,枪枪直逼巫行云面门。
巫行云手中动作丝毫不慢,九环大刀龙飞凤舞,护住周身弱点之处。
“锵锵——”
几点火星炸裂,三道挑刺已然被巫行云悉数化解。
“吃我一刀!”
巫行云一声暴喝,转守为攻。这记横劈既快且狠,刀身方出,尖锐的呼啸之声便暴然而起,足见刀上所蕴含的力道有多惊人。
方寸之间,避无可避。
彦长天当即不再闪躲,手上动作快若闪电,一个翻身,顺势将红缨枪拉回腰际,堪堪赶在大刀挥来之前护住软肋。
但彦长天没有料到的是,九环大刀的刀锋甫一触及红缨枪的铁质枪杆,便如切豆腐一般,将长枪斩成两段。若非他反应迅速,向后快步退去,只怕此刻已拦腰而断。
“好可怕的兵器!”
彦长天心中暗自思忖,强压心头震惊,盯着彦长天手中动作,脸色凝重。
巫行云却是喜上眉梢,气势上也愈发振奋。只见他身子微微低伏,手中九环大刀横在头顶,却是蓄力以待。
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长枪,彦长天左手轻掷,半截枪杆被他扔到地上,却是双手齐齐握住有枪头的那一部分。
兵者,一寸长,便有一寸之强。
而如今彦长天失了兵器稍长之利,锋利无匹的九环大刀又哪里是他手中半截红缨枪可比?
但是彦长天没有回头路,他还是义无反顾欺身上前,然后陷入被迫防守的绝境。
凌厉的刀风袭来,彦长天左脸被划出的刀口并不深,却令他心中骇然。
这刀...不对,这巫老贼的功夫有些古怪!
纵使他们这般立于江湖顶端的武功高手,也断然达不到御使刀气伤人的程度,那恐怕是传说中仙门中人才有的手段!彦长天只觉得,若不是巫行云瘸了一条腿,他早已败北。
彦长天不是没有做足功课,他上回深夜行刺之前,确实做了充分的调查。这巫行云的身手绝对在他之下,如今怎么居然还比他高了几分?
高手博弈的过程,就是寻找破绽的过程。正是这一秒的迟疑,巫行云手中大刀已拍在彦长天胸膛,拍得他倒飞出去两米,口中也渗出鲜血来。
“我可真要好好感谢你。”
看着眼前脚步还略显不灵便,脸上却挂着狞笑的巫行云,彦长天心头凉了几分。
“如果不是你,我这修炼许久的玄天功也不会有所寸进。”
淡淡一句,引得彦长天心中狂震!
那日在天枫楼里,他赫然听到过“玄天功”这三个字。这不正是宇哥口中,仙门宗派玄天门的仙家神功?巫行云又是哪里学来这等仙功?!
“人果然是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才最容易长进。”
巫行云手中九环大刀已缓缓顶在彦长天眉心。
“七层宝塔呢?”
“哼。”
“一尊玉塔换你一条狗命,你看换不换得?”
回应巫行云的,依旧是彦长天眼中的那团复仇烈焰,此刻却又显得冷冰冰。
“哼,那你就死去吧!”
此刻巫行云也顾不得宝贝下落,他急于铲除这个眼中钉,他觉得若假以时日,彦长天总有机会砍下他的项上人头。
眼中精光一绽,刀芒袭来。
彦长天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眉间传来的痛意,还有缓缓流下的热血。
但他笑了,只见他笑得很慢,也很生硬,仿佛已很久没有笑过,也已不习惯微笑。
反倒是巫行云脸上的狞笑戛然而止,眼里神采也在飞速流逝。他只觉得后颈处传来五道钻心的疼痛,然后意识便开始模糊。
巫行云手中的大刀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响声。伴随着丧钟般响声掷地的,还有巫行云烂泥一样瘫软的尸体。
彦长天渐渐站起,脸上的笑容也复归平静。
五只铁头黑蚁从巫行云领口一一爬出,顺着彦长天那件灰色长衫,钻到他的掌心。
两道浅浅的泪滴,顺着彦长天冷峻的脸滑落,落进脚边泥土里。
十二年了!你们终于能够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