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彻底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一夜未眠的承天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匆忙摇醒熟睡中的叶安澜。
睡眼朦胧的叶安澜,揉揉眼,透过窗户,紧张地望着窗外的水势,看到的却是学校已经变成一片泽国,眼圈再次泛红,哭泣道:“承天,我们该怎么办啊?”
承天一边比照着校园梧桐树的高度,一边判断着积水深度,安慰道:“安澜,现在雨已经停了,你家离学校要近一点,你爸应该会很快来接你的。”
承天不说还好,“哇”的一声,叶安澜又抱着承天哭起来,“承天,你不知道,我爸常年在外跑生意,最近根本就没在家。这么大雨,我妈肯定是先把我爷爷和奶奶送到县城我姑家,才会想着怎么来接我,但是这么大的水,我妈怎么来啊。我们去找老师吧?”
承天摇摇头,在灾难面前,估计学校里早就没有人了,现在他们的父母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接他们,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救了。在下一次大雨来临之前,他们必须逃出这个低洼区,否则,看水势他俩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通过比照校园的梧桐树,他深知积水已经很深,如果只他一人逃出去是没问题的,但再加上叶安澜,就很难说了。此时,已容不得他们再犹豫,更不能去寄希望于他人。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了一眼这个花一样的少女,他实在是不忍心抛下她,深吸一口气,盯着叶安澜,决然地问道:“安澜,你相信我吗?”
那时的叶安澜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仰起梨花带雨的脸,点了点头。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岁未说话,但那表情是深信他的。
承天轻轻地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佯装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尽量使自己的语速不疾不徐,道:“好,那听我的安排,把教室的门锁上,只带我的雨衣走,别的东西都先放教室,逃命要紧。一会儿,趴我背上,我背你走,不论发生什么,不要乱动,因为我需要时时保持身体平衡。”
承天蹲下身,背起十三岁的叶安澜,比照着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按照他规划出的路线,抬腿趟进浑浊的雨水里,艰难的向校门口挪动。由于所处地势低洼,校外的积水不住的向校内流,平常几分钟的路,承天背着叶安澜走的异常艰难,越近校门口,水流越大,承天只能一手抱着一棵棵梧桐树慢慢的向前移动。学校里早已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一个瘦弱的少年背着一个少女艰难前行,俩人花了半个小时才到校门口,还没有来得及高兴,承天脚下一痛,左脚大拇指不知被什么东西刺中了,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承天,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快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的。”叶安澜哭着哀求道。
“没事,安澜我们还没有走出最危险的地方,只有到了国道,沿着国道往我们家的方向走,地势才会越来越高,我们才越安全。现在,你必须听我的,不要乱动。”承天咬了咬牙,故作轻松的说着,他不敢回头去看叶安澜,害怕她看到他因疼痛而快要落泪的眼睛。
出了校门,路略微平缓了一些,行进起来要比在校园里轻松不少。承天抬头看看被乌云遮住的天空,用牙咬着嘴唇,背着叶安澜再次启程。又是半个多小时,承天背着叶安澜走到了国道,左脚早已经麻木,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再次飘起了蒙蒙细雨,大道上的积水有所下降,但依然不是叶安澜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所能趟出去的。茫然四顾,周围却连一处暂时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承天只能咬紧牙关,迈着疲惫的步子向前、向前、再向前。
叶安澜似乎感到了承天已经达到了体能的极限,哭泣道:“承天,把我放下,你先走吧,你能把我带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要再管我了。呜呜......”
承天以毋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安澜,不要再说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今天我丢下你,即使我能够得以存活,也会一辈子生活在愧疚之中。听话,再向前一里路我们就能走出这片低洼区,相信我,我们可以做得到。”
叶安澜扯紧雨衣,抱紧承天,温顺的点点头。承天感受到叶安澜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到他的肩头。
天公还算作美,或者也可以说他俩命不该绝。细雨蒙蒙,没有变大的趋势。承天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次地狱之旅,浑身说不出的乏力,就这样一步步的背着叶安澜走出了最低处,路上的积水慢慢退到了脚脖子处。缓慢地放下叶安澜,呼出一口浑浊的空气。已经哭成泪人的叶安澜突然抱住承天,激动的语无伦次:“承天,谢谢你,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安澜,咱俩还放松不得,我们必须赶在大雨来临之前走回家去,如果再遇到昨天的大雨,咱两个人就别想回家了。”承天拍了拍叶安澜的肩膀,很是疲惫的说道。
“嗯。”叶安澜点点头,松开承天,用自己柔弱的身体架着承天向前走去。不用再背着叶安澜,承天轻松了很多,行进的速度也增快了不少。
叶安澜的母亲正在焦急的走在去二中的路上,她不知道女儿现在怎么样了,丈夫常年在外做生意,一年到头在家没有几天,碰到这么大的雨,她只能先把公婆送到地势更高的县城小姑家,忙完这一切,才担心起自己的女儿来。
看到女儿安全归来,母女抱头痛哭。叶安澜突然想起承天还在旁边,忙告诉母亲回来的经过。
“小天,谢谢你把安澜带回来。”叶母感激道。
“婶子,这是应该的,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回家了。”承天觉得完成了护送叶安澜的任务,深知自己必须要尽快赶回家了,也不知道父母又是如何担心自己的。
“承天,等等,你脚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呢,先到我家,我帮你处理一下再走。”叶安澜在身后喊道。
“没事,我必须先回家,父母也正担心呢,回到家再处理也不迟。”
让承天始料不及的是,这次受伤让他一直休学到了初二第二学期开学,期间叶安澜和苏雅探望过承天两次。等承天再次回到学校时,功课已经落下了很多。
1997年,承天14岁。这一年值得中国人记忆的事很多,比如: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逝世、香港的回归,同样,这一年值得承天记忆的也太多太多,他在不经意间俘获了苏雅的芳心,也不小心失去了叶安澜,顷刻间,曾经要好的三个人反目成仇。
承天最终俘获苏雅的芳心是发生在97年春末的一件事。那天午饭后,承天回到教室,就看到叶安澜正在安抚埋头哭泣的苏雅,俩人傍边一个男生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仔细询问了叶安澜,才了解,原来苏雅饭后返回教室,发现不知道什么人扔到她书桌上一封信。起始苏雅并没有在意直接打开了那封信,信的内容无非就是封建迷信宣传活动,那个年代,这种事在农村地区很是普遍,信的结尾无非是要求收到信的人必须再抄写50份并转发出去,否则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一类的话。不说抄写50份需要多少财物,就这只须一个人抄写的工作量就已经很是吓人了,再加上旁边那个男生添油加醋的恐吓,苏雅就被吓哭了。
承天能够猜想到,这件事一定和旁边的男生有莫大关系,至于为什么是苏雅,理由也很简单,这时候的苏雅已经是全校有名的美女了,但她既无叶安澜让人退避三舍的背景,又无叶安澜拒绝他人追求所表现出来的决然,优柔寡断的性格使她追求者众多,不胜其扰。在众多追求者中就有这个男生。
承天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一把夺过苏雅手中的那封信,随手撕碎,抛向空中。
那男生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语无伦次地诅咒道:“你知道你撕的是什么吗?你会遭到报应的,你可要注意了,一周之内,你在公路上肯定要被车撞死,你别不信,有像你这样的,但他们都死了,你等着吧,你就是下一个。”
在那个遇事更多采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初中时代,当承天挥起拳头时,那个男生自知他惹不起承天,嘴里诅咒着落荒而逃。
其实,当时的承天怕不怕?当然怕。但有些事,即使怕,也要去做。那个周末回家时,承天真的不敢骑车从公路上回家了,拉上叶安澜走乡间小路,绕了很远的路才回到家,为此,他私下里不知被叶安澜调侃了多少次。
那件事过后,承天每次回教室,都会迎上苏雅脉脉含情的眼光,少男少女的心犹如花蕊般敏感,又如露珠般透明,这件事,已牵扯出了少男少女的情愫,预示着两人以后的情感纠葛。
有时候,承天也搞不清楚苏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待追求者时,她是那么的优柔寡断,让她深受其扰;对待她爱恋的人,又是那么的大胆、决然和不计后果,爱情都是盲目的,为了心中所爱,她不惜背叛她的好姐妹。97年初夏的那个傍晚,三人之间微妙的平衡终于被苏雅勇敢地表白打破了,她捅破了她和承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处于人生第一次低谷的承天,并不知道叶安澜之所以决然地拒绝其他人,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他的存在。苏雅的主动出击,让承天内心微微偏向叶安澜的天平瞬间便倒向了苏雅。
谁也不会想到外表柔弱的叶安澜内心也会有倔强和刚强的一面,尤其是知道自己被好友背叛的时候。冲突来的太快,以至于承天还没有体会到爱情的滋味。晚自习前,得知消息的叶安澜先是和苏雅大吵一顿,备感委屈的叶安澜愤愤出走。内心中没有任何犹豫,担心叶安澜安危的承天快步追了出去,留下同样不是滋味的苏雅。在他们经常去的土坡上,承天静静陪了叶安澜一夜,俩人之间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办法再去说一句话。
第二天清晨,满脸倦意、悲伤的叶安澜,红着眼睛,倔强的问道:“承天,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承天点点头。
“如果是我先表白,你会接受我做你女朋友吗?
“安澜,爱情哪有如果,事实就是是事实。”自从承天决定选择苏雅的那一刻起,就把叶安澜关到了心门之外。此去经年,他只爱苏雅一人。
“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因为我的懦弱,还是因为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叶安澜极其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
承天摇摇头,低头看着地面,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这个问题承天已无从回答,难道让他告诉叶安澜他本来喜欢她,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徒增悲伤罢了,既然选择了苏雅,他就要一直认认真真的爱下去,这已无关谁对谁错。
第二天上午,叶安澜便将自己的课桌搬到了最后一排,从此和承天、苏雅形同路人。叶安澜的反目,成为承天和苏雅俩人共同的心结,谁都不想当着对方再提起叶安澜,就当她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但是每当静夜追思时,叶安澜又是俩人生命里无法回避的人。
初三是决定承天人生的一个重要时刻之一,学习处于下游的承天,不得不强忍着把叶安澜从自己脑海里拿开,全力以赴的准备着中考,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叶安澜,他必须跟上苏雅的脚步,才不至于再失去她。那一段时间,是承天记忆中最苦的一段时间,也是他最拼命的一段时间,没有之一。那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在教室学习到凌晨两点以后才回宿舍,睡上三个小时,用凉水洗一把脸就又投入到学习中。
1998年,承天15岁。那几年承天听到的不好的消息都和水有关,1996年,黄河、海河流域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洪水,1998年,珠江、长江、松花江流域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洪水。这一年,他完成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大逆转,和苏雅以全县前二十名的成绩杀入县第一中学。叶安澜则明显没有从打击中走出来,虽然也考上县第一中学,但名次已在400名以外了。他被分到十班,苏雅被分到十一班,而叶安澜则被分到二班。
高一,承天充分显现出他在数理化上的天分,一时间风光无限。苏雅经过多年文学修养的沉淀,文采飞扬,每次作文都是年级的范文之一。叶安澜似乎沉寂了许多,承天也试着把叶安澜一点点忘记,从不主动去打听叶安澜的任何消息,哪怕是做叶安澜班主任的姐姐那里偶尔听起,也是尽量去逃避。
1999年,承天16岁。这一年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这一年,他面临着第一次抉择——文科亦或理科,在一片反对声、惋惜声中,他为了他的爱情,毅然决然地留在了文科班。这一年,也是他最后一次和叶安澜有所交集,叶安澜一开始选择文科班,并且班级就是十班。等到正式分班的时候,叶安澜却最终留在了理科班,无它,就是眼不见心不烦。承天试着让姐姐去劝过叶安澜,不要浪费了她在文科上的天分,但是得到的却是“管好你自己的事”的冷冷拒绝。
2000年,承天17岁。叶安澜,这个渐渐淡出他视线的女孩,突然又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来了,回来的这样让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