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着热水，余无感觉自己的魂正随着热气从七窍中飘散。沉浸在水里，脑海中一帧帧的画面闪回，是那些遇到的难民。他们被突如其来的灾难驱赶，漫无目的在旷野中，在泥泞的道路上，幽闭的树林中穿行。
最后呢，又有几人逃出生天。
他不知道那一行八人最后能否成功逃到武南，更不知道柴西能够负担多少。原本他只是帮个忙而已，如今才发现，每一张见过的面目都成了肩膀上的负担，甚至，其中那些死去的比活着的更难以承担。
哇啦啦，他浮出水面，自然地保持着训练呼吸法。他感觉自己距离「娴熟」不甚遥远了。
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吃过饭，余无坐在床上，捧着自己的小册子记录下脑海中的事情。每写一句，脑子里的烦恼就会少一道；每看一行，心里的沉重就多一分。
他趁着月光还未升起的时候多写了些，待脑中的疲倦感如潮水般涌来不可阻挡时，就合衣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耳边，还真是传来了海浪，那是不平海千百年来的波涛，它在倾诉，在倾诉不能言的天籁。
紫月升落，伴着一整晚不停歇的打铁声，余无无梦的一夜睡的痛快，神清气爽，精神状态整个恢复了过来。他能理解野马青铜的爱好了，这段无需思考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记忆的时间，即使无法被记录，结束后的满足也特别令人留恋。
以防万一，余无还是穿上了王元家给他的马甲，里面可以存放一些匕首，挂上轮转手枪，「艺术」也穿戴上，最后提着剑盾出门。
他在门口见到了自己那套被拿去清洗的衣服正叠好了躺在一个铁盘中。
顺着食物的香味寻去，余无果然在饭堂见到了泉笼猿。大宅的饭堂还真是大，同时间容纳一两百个人不成问题，如今也还有一二十个人正以小群体的方式各自坐在一起，吃着食物说些闲话。
泉笼猿独自一人，两位随从正背靠着她在另一桌进食。盘中的食物很多，他们咀嚼的速度也很快。余无不去打扰的话，三五分钟就会被扫光。
可惜，没有如果。
余无取了一份食物，是牛角面包、奶酥、浓汤和一杯热牛奶，被告知今天中午还会提供肉排，如果有需要的话要尽早到场，否则最后很有可能只能得到一碗肉汁淋饭作为安慰。
“你看起来休息的不错。”泉笼猿在余无刚要坐下来时就首先开口，她一早就注意到他了，陌生的身影在猎人的眼中总是特别显眼，加上他不知为何要随身携带的超制武器，很难让人错过。
“承蒙你们的招待。”
余无吃了起来，一时无话。
很快，食物被清空，两人都没有糟践粮食的习惯。还是泉籠猿先开口，她问道：“你现在就要去找杜门兄弟吗？”
余无回答道：“越快越好。”
“不意外。”坐言起行，泉笼猿这就起身准备带余无去见杜门兄弟，她便走便说道：“他们没日没夜的都在一号厂房里，去了肯定能找到他们。”话锋一转，她问出昨天尚未来得及脱口的问题。
余无一怔，回答道：“我要去亚楠。”
“现在？”她语气显得有些吃惊，这的确是个值得讶异的回答，“你有什么重要的人在亚楠吗？”
“没有，只是答应了牧师要去办些事。”
“牧师竟然没找我们帮忙…而是选择一个外人。所以，你肯定有比我们特别的地方。难道他断定你不会被瘟疫感染？”泉笼猿的直觉和判断都很准确，却也没想到余无会这样回答：“是的，牧师说我很特别。”
这个人，果然有些意思。
“所以我猜对？”
“我是个不死人。”
余无的声音不大，有些喧闹的食堂整个却整个安静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猎人，他们心目中对余无这个外来人仍抱有戒心。因此对他格外留了两分在意，不曾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
同时，他们有的人尚在消化「不死人」这个讯息，有的则在观察四周。是的，他们知道那位柯牧师不可能在这里，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一下。猎人都是靠侦查和观察出身的，这位新来牧师的好恶很快就被众人探听清楚。
不死人，就是他唯二的禁忌之一！
就连泉笼猿也感觉难以置信，她反问道：“你没在开玩笑？”
“没有。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不要拿大炮对我进行测试。”这句话带有几分调侃，把气氛缓和了下来。
“走吧，现在我有更多问题的想问你了。”
一路上两人交谈着，泉笼猿的情绪也随着余无的种种回答而不停变化，从野马青铜最后的一次任务，到瘟疫之源的战斗，再是寇思迈神父的话，以及「猎人已经被教会放弃」的结果，内容带给她的冲击的确太大了。大到这个坚强凶狠的女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他们，为教会为国王们服务了一代又一代的猎人们，现在竟然已经成为淘汰品了。
不过这一结合这几任牧师的种种举动，一切事情又解释的通，甚至顺理成章。
他们，很有可能不是被派遣而是被流放的吧。那些不合时宜的，那些不小心犯了错的。
猎人的工厂，如今是他们的忏悔室啊。
“这些话先不要和其他人说。”
“嗯。”
叮叮当当，一路上余无在和她说话的同时，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大型兵工厂，这里是负责生产猎人们的一切武器装备，为猎杀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地方。轮转手枪、银血炸弹、飞刀等都是来自这里。
当然，近几年也莫名其妙的停产了一些重火器，转而开始生产昂贵的刻纹银剑和双手重剑，且都提供给了两支教会军使用。
泉笼猿向自己的姐姐抱怨过，申诉过，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成效。本以为这种情况是一时的，不料是早有安排，等到教会军都武装完毕后，猎人就会被淘汰，工厂…会保留下来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还会有多少人想要留下来。
这里的每个人都和猎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甚至是猎人的家属，或者是那些被他们拯救的人。
泉笼猿怎么都想不通，教会为何要放弃发展顺畅的热武器，重新回到冷兵器的怀抱之中。它们对于亡者的杀伤效率实在的低的可怕，风险也会大大提高。
思索着，两人来到了杜门兄弟所在的一号厂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