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将黑色吊坠重新系在手腕上。
她打开随身带来的行李箱,从中取出一个圆盘状的扫地机器人,打开开关放在地板上。
苏玄拍拍扫地机器人,笑道:“十二好好打扫哦。青丘濡尾可是不可多得的大妖,你吸收他的余烬,或许可以变得稍微好看一点点。你看你现在圆乎乎,扁呼呼,像什么样子,怎么说你也是厄运的侍从。我们又新得一间奶茶店,我可不会做奶茶,你要肩负起重任哦。”
“进来。”苏玄跟扫地机器人说完话,忽然转身对着店门说道。
店门外‘停止营业’的灯牌闪烁着。张老师在门前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如果说东极有什么人是张老师不愿意见到的,厄运肯定是头一个。
“十九!我让你进来!”苏玄的声音显出几分不耐。
张老师只得硬着头皮推开奶茶店的门。
“见过厄运大人!”张老师谦卑地躬身道。
“只有你一个人?”苏玄往门外张望,没有看到苏结缡的身影,有些无趣道:“你在店门口鬼鬼祟祟做什么?”
“只有属下一人,苏结缡大人让属下来查探这间奶茶店老板的身份。”张老师答道。
“我那位姐姐可好?”苏玄打个哈欠,慵懒地伸着懒腰。
“苏结缡大人一切安好,多谢厄运大人记挂。”张老师谨慎答道。
“十九……对了,应该叫你张老师吧。”苏玄眨着眼睛,笑道:“正好我明天报道,也算是你的学生呢。”
“大人还是叫属下十九吧。”张老师恭敬道:“叫张彻也成。”
“张老师!”苏玄轻笑道:“你怕我吗?”
张彻用余光偷瞄一眼正在扫地的十二。十二不知又哪里得罪了这位厄运大人,把自己搞成扫地机器人。他暗中擦去额头的冷汗,躬身道:“大人神威似海,小人不能不怕。”
“行了。我知道你讨厌我,我那位姐姐更恨不得永远见不到我。”苏玄停顿片刻,轻笑道:“我偏要出现在她面前,不但如此,从明天开始,她想躲着不见我,也不可能了。你说这是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张彻不知如何回答,喃喃半晌,恭谨道:“大人之事,小人不敢妄加评论。”
“无趣。奶茶店老板已经死了,也省得你查了。”苏玄俯身趴在吧台上,轻声道:“你走吧,我累了。”
张彻仓皇走出奶茶店,被夜风一吹,不禁有些腿软。他擦去脸上的冷汗,匆忙往眷北村行去。
又东三百八十里,曰猨翼之山。其中多怪兽,水多怪鱼。多白玉,多蝮虺,多怪蛇,多怪木,不可以上。
椿象也不想上猨翼之山,只是它不得不向司命大人复命,而刚好司命大人在猨翼之山中。一路行来椿象群被蝮虺、怪蛇吃掉七七八八,本就在东极受到重创的椿象,更显虚弱。
一只椿象穿过层层叠叠的怪木,飞到一颗苍郁的古木之上落下。
一只毛虫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树叶。椿象不敢打扰司命大人进食,默默等待着。
许久,毛虫吃完一枚树叶,青稚的声音响起:“知觉之石交给厄运了?”
椿象不敢欺瞒司命大人,又不敢说知觉之石被夺之事,犹豫片刻,道:“我在东极见到厄运大人,任务已完成。”
“完成就好。”毛虫吐出丝线,慢慢包裹住自己,“东极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椿象谨慎回答:“属下急着回来复命,未在东极多做逗留。倒是遇到青丘山的余孽,不过厄运大人说她会解决。”
“九尾狐吗?南山倒是许久未见了,没想到东极还有。”丝线已经将毛虫完全包裹,声音从中传出,显得有些疲倦,“你退下吧。”
“是!”椿象振翅,急不可耐地飞走。
“它没跟您说实话,大人。”蝮虺从枝叶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它似蛇似虫,鼻尖处有一根尖刺,如同钢针,身上有无数的兽纹。兽纹细看仿佛是各种猛兽的脸,正在不停扭曲着,那是被它吃掉的各种猛兽的灵魂,困在它的体内。
“椿象还是忠心的,只是有时候脑子不太好用。”虫茧中传出倦怠的声音:“你去一趟东极,把事情查清楚。”
“大人,从东极来到南山的那个女子,要不要也让属下处理掉。”蝮虺吐出蛇信,舔着鼻尖的尖刺。
“她是北境之人,就留给折仙解决吧。”虫茧中传出的声音更加微弱,“我倦了,你退下吧。”
“是!”蝮虺盯着虫茧,眼中露出贪婪之色,而后瞬间收敛,沉声道:“大人,属下告退。”
蝮虺如蛇般游下古树。
“愚蠢……”虫茧中传出微弱倦怠的声音,“贪婪……”
古木下。
蝮虺打个冷战,抬首望一眼古树的树冠,蛇目中露出一丝恐惧。它迟疑片刻,游弋而去,吐出蛇信,口中发出嘶嘶声。百千蝮虺从怪木、草阴中游出。猨翼之山中鸟止鸣,兽禁声,虫儿也敛翅。暗淡的月光下,无数蝮虺游弋下山,格外恐怖。
夜已经深了。窗户里的灯光已灭。
如果说命运无常,作为最接近命运的命运双子之一,苏结缡或许应该能掌握更多命运的信息。然而,苏结缡却总感觉自己如同风中的倦鸟,无处可去,无枝可依。
苏结缡漫步向前,施施然走入周盈缶的房间。或许,作为神的好处,还是有一些的吧。想去的地方,还是可以去到。想见的人,也可以见到。
周盈缶不知梦到什么,嘴角挂着孩子般的笑。苏结缡轻轻走到床边,帮他把被子盖好。房间还是一样凌乱,簸箕中还躺着碎玻璃。她看到书桌上铺开的宣纸,走到桌边。
“佳人难再得?”苏结缡喃喃念着,轻笑道:“字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苏结缡嘴角含着笑,眼中却落下泪水。泪水滴在‘得’字上,墨迹被泪水晕开,‘得’字的那一点变得模糊。她挥手,素手从宣纸上拂过,被泪滴晕开的痕迹消失。她转身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命运让她来到他的身边,她来了,从未问过因由。近十五年匆匆而逝,青梅竹马,朝夕之间,她早已不再是神心通透的命运双子。
今夜仿佛比往常更冷。月亮藏在乌云之中,月光也吝啬洒下。苏结缡伫立在黑暗之中,一双眼眸在夜色下找不到焦点,显得格外茫然无助。她轻笑着,喃喃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说月色真美……”
“大人?”张彻不知何时来到苏结缡身旁。
“查到了?”苏结缡望着月亮,轻声问道。
“奶茶店老板死了。”张彻躬身道:“厄运大人……来了。”
幸运女神,仿佛从未给她自己带来好运。
苏结缡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双眸已经变得透彻通明。
宰玉的眸中火光跳跃着,她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枯枝挑动着身前的篝火,容颜在跳跃的火光中忽明忽暗。她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面,取砚卧在她的脚边。
“你说,他会怪我吗?”宰玉柔声问取砚。
“不会的,他那么呆。”取砚的猫眼跟着篝火中飞溅的火花,不安分地转动着,随口应道。接着,取砚察觉到一丝剑气,心中凛然。它乖巧地蹭着宰玉的裙角,急忙道:“都是一家人,男主人怎么会怪女主人呢!”
“小滑头!”宰玉将手中的枯枝扔进篝火,俯身将取砚抱在膝头,屈指在取砚头上弹一下。她轻声道:“当时应该把你留下的。”
“千万别!”取砚乖巧地卧在宰玉的膝头,眯着眼睛道:“我和他八字不合,每次洗澡,他都把我的毛弄得一团糟。跟着他,早晚我要变秃的。”
“如果你在的话,可以陪着他。他一个人,我有些放心不下。”宰玉用手轻轻揉着取砚的头,眉尖微蹙着。她担忧道:“我感觉到轻雪剑出鞘了。还未到冬天,如果有事情,不知道轻雪剑能不能应付。”
“他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幸运女神嘛。”取砚眯着眼睛,言语中露出几分不满,“我最瞧不上他这一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宰玉揪着取砚的猫耳,轻叱道:“取砚,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我这不是替大人担心嘛,大人饶过取砚吧。”取砚忙求饶。
宰玉放开取砚的耳朵,侧身躺在青石上。取砚从宰玉的膝头跳下,缓步走到她的肩旁卧下。
“他应该睡着了吧,有没有梦到我呢?”她枕着玉臂,望着天上的月亮。
“担心的话,我们回去吧。”取砚柔声道:“其实,我挺想他的。”
宰玉摇摇头,北境需要她。她历经千辛万苦,翻越千山万水来到南禺之山,北境已经近在眼前,怎能在此时回去。
又东五百八十里,曰南禺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水。有穴焉,水出辄入,夏乃出,冬则闭。
等到冬天,南禺之山石穴中的泉水就会干涸,那时南山通往北境的入口,就会显现。可是,冬天为何来得如此缓慢?
“明天我们上山吧。”宰玉轻声道。
“可是还没入冬呢。”取砚不解道。
“我有些等不及了。早一日找到入口,就早一日回北境。杀了折仙,我们就回去。”宰玉闭上秀目,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轻声道:“有木焉,其状如毂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毂,佩之不迷。离开招摇山时,我采了些迷毂,这样我们回去时就不会迷路啦。”
“好。”取砚伸出猫爪儿,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回去后,我们再也不离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