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州深山别院中,廿熹正在茅庐中左右踱步,寸步不离。
三月后,她终于等来了锦容。
“你好像躲着我一样,怎么这许久都未回来啊?”
廿熹语气里十分欢喜,锦容却不想看她,淡淡答道,“我在九州的宅邸多着呢,总不能老是住在这破茅庐中吧!”
“想不到仙子还如此讲究啊,倒教本公主十分叹服。”
“你少编排我,放着好好的王位不坐,如今又要当回七海公主。我啊,是真看不透你了……”
“我就是这么任性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锦容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满上一杯,放在嘴边轻轻闻着茶香气,“说吧,你只有一盏茶的功夫,我忙着呢!”
“你可听说过寿丸?”
锦容正盯着桌上的茶壶,听了廿熹的话她还是看着那茶壶,只是吹了吹热茶,喝下肚去。
喝完她又倒满一杯,语气仍是那般淡淡的,“没听说过。”
“啊?竟然连你都没听说过!看来我只能再去找别人了。”
说着,廿熹就要往院外走去。
“站住!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人帮我炼寿丸。”
“离了我,这九州之中怕是再难有人知道这寿丸的来历了。”
廿熹听了这话,偷偷笑起来,她转过身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说吧,你要用寿丸去救何人?”
“我要救我的孩儿。”
“哦?”
听着廿熹如此斩钉截铁,锦容又饮起茶来。心中想着,本以为她会想要去救那个负心人,没想到她竟是为了这个,倒教我手足无措了。
“妮妮,你可知这寿丸不是什么人都能炼出来的。”
廿熹回答得十分轻松,“我知道,要想炼出寿丸必须要有真身非人形的血亲,还需要有世外高人襄助。”
“那你应该知道,那孩子的血亲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他们的爹死了,还有我啊,我也是他们的血亲。”
“妮妮,你知道这事有多危险吗?”锦容提高了声音,发了怒。
廿熹从未见过她动怒,她向来都是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即使冷若冰霜,不食烟火,也从不露出愠色,可是,今日她怎会……
锦容忽然站起来,将手中的茶杯仍在地上,“哐啷”那茶杯便碎了一地。
这次,廿熹着实被她的举动惊呆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起来,“很……很危险吗?”
锦容的眼中仿佛带着泪水,她故意不看廿熹,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廿熹说,“你以为这是流一碗血,割一块肉就能解决的事吗?想炼成寿丸,需要被救之人血亲的肉身和魂灵作引,再加九十一种仙草灵药炼制七日。但凡那位血亲心中有怨气和不甘,也难以炼成。”
廿熹听完这话,也被吓呆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当年,我娘身为魇族女君,素爱医理药德,她曾经为黑龙夫妻炼出三枚寿丸。”
听了这话,廿熹才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原来为庶伯的爹娘炼丹的就是锦容的娘亲。廿熹吓得一下子坐在桌子边,傻傻笑着,“原来你娘是魇族女君啊,怪不得你那么厉害呢!”
她的心中却在不停地想着,如今我终于寻到了救我那孩儿的妙计了。可不曾想,竟要我先献出肉身魂灵。我死不足惜,可是我却见不到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了。想到这里,廿熹心中十分的悲伤。
锦容默默地看着她,眼中也充满了心疼。
许久,廿熹温柔地笑起来,缓缓开口,“你放心,我没有怨气和不甘,我是心甘情愿献出肉身和魂灵来救我那孩儿的。纵使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他,可他和文无是双生胎,我能想象到他们兄弟二人一起长大的样子。”
“妮妮,你可想好了,若此番你炼成了寿丸,你便再也见不到你的孩子和你的娘亲了。”
廿熹听了锦容的话,自言自语起来,“是啊,我再也见不到我爹、我娘、小熠、文无他们了……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文无就再也见不到弟弟了,说不定他也会死……”
“妮妮,你若是救了那孩子,你也见不到我了。”
廿熹站起来,拉着锦容的手,“锦容,谢谢你。我这一生,能和你做朋友,是我的幸事。可是不能自私地苟活,让一个还未见过碧海蓝天的孩子就这样做一个孤魂野鬼。你帮帮我吧,好吗?”
锦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你这让我如何抉择……”
廿熹拉着她的手,“扑通”跪在了地上,“修仙入道不过数十万年而已,我已尝尽苦辣酸甜。生而无悔,死亦如何?可是那孩子不一样,他还没有见过这世间最美好的朝霞晚露,没见过他的兄弟,他不甘心啊。”
“你真的想好了?”
廿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只有你能帮我。”
锦容仰起头来,一向优雅沉静的她忽然泪崩大哭起来,廿熹竟不知自己还能有这样情深义重的朋友,也跟着悲伤起来。
锦容伸出手将腰间那枚浅黄色的玉佩用力扯下来,紧紧捏在手心里,“你走吧!回七海去和他们道个别,三日后,我会在这里等你。”
说完,锦容便在一团白雾中先飞走了。
自始自终,她都未看廿熹一眼。
廿熹擦干泪痕,回到庸北七海。
青玉龙宫内,文无仍在甜睡,海后正在陪着他。
廿熹走到床前,温柔道,“娘,您在做什么呢?”
海后抬起头来,慈祥地笑起来,“你小的时候,最爱逃出七海去玩耍,总是会把靴子磨得剔亮,靴子磨光了就容易滑倒。我看啊,文无就快要起身学步了,我在他的靴子下面多绣些云纹,好让他走路稳当些。”
“娘,您最疼我们了,这些事,以后就交给织女们去做吧!”
“不妨事,我整日在这宫里当个无所事事的娘娘,还不如做些喜欢的事,解解闷呢!”
“嗯。”
“对了,寿丸的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办妥了,锦容会帮我们炼出寿丸。”
“那太好了!锦容这孩子,一直帮我们,娘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她了。这孩子可真是个好姑娘啊,如果小熠再大一些的话,我看也是十分相配的。”
“娘,这事自有月下仙尊去管,您跟着搀和什么啊?小熠那个调皮捣蛋的样子,怎么就和锦容相配了?”
“这事你说了可不算,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看对眼了呢?”
“我看您还是别操这个心了,锦容啊,早就心有所属了。”
“是谁?”
“您记不记得,她的腰间悬着一枚玉佩,那玉佩和楚王的一模一样。”
“他们两个人竟然两情相悦,郎才女貌,果然般配啊!”
“所以啊,您就管好自己的儿子就行了,别乱点鸳鸯了。”
“好好好,我这不是想感谢人家吗?”
“感谢人家您把您儿子许配给人家,这不是误人终身,祸害人家吗?”
“呸呸呸,小熠有那么差吗?”
“小熠自然是好的,但是他们两个不合适啊。”
“也罢,我老了,便不多管闲事了。”
“娘,您养我这么些年,现在还要帮我养儿子,我真要好好感谢您。”
“无妨,咱们七海家大业大,你就是生一个天兵营,娘和你爹也养得起。”
刚说完这话,海后就想到了要离已经……
她有些尴尬,连忙问,“给孩子想好名字了吗?”
“娘,我想好了,等到那孩子活了,就叫‘将离’吧!相赠以芍药,相招以文无。”
“好,你决定了就好。”
从海后殿中出来,廿熹又偷偷去看了海王和小熠,见他们安好,她便安心地离开了。
她来到了七金山上,站在云间,默默望着当年被她砸出的那个大口子,又被要离补好的地方。
“我们的孩子就要回来了,我给他取名叫做‘将离’,把我对这天地水火的不舍写在他的名字里面。”
廿熹带来了许多的芍药花瓣,她将那些花瓣全部洒在金山上,一片片亦梦亦幻的花雨飘飞下来,美好又凄凉。
三日之期已至,廿熹如期来到上州的深山别院中。
院子里,有一只巨大的铜炉,铜炉中有片片青烟飘散出来。
“妮妮,你若入了这药炉……”
“锦容,你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不会再变。”廿熹轻轻地说完这句话,想也不想便飞进了那一鼎铜炉中去了。
一时间,锦容只觉得天旋地转,世间再无天光云月,只有无尽的黑暗,她流下了片片泪水。
廿熹进到铜炉中,求死之心已定,她静静盘坐在炉内,任凭大火聚拢成海洋烧灼自己的仙身。
锦容虽十分不舍,可她不得不遂了廿熹的心愿。她在炉外使出仙法,不停地向炉内投入仙草灵药,并伸出手掌,双手交叉,用法术向炉内运送仙法,好让炉内的火海能将仙草与廿熹的仙身融为一体。
不多时,天昏地暗,大雪骤然降下来。
大雪从上州开始蔓延到九州,一刻不停地落下来,天地之间天寒地冻,冰封雪飘。上州的天空中有百鸟哀嚎,哀乐阵阵。
汋浪庭内,临滨仙尊望着院内的深雪,叹息道,“大劫已至,到了改天换日之时了。”
思源从西郡飞赴到上州,她持剑来到别院中,指着锦容的喉咙,悲情道,“你终究未能守护好她。”
“我只是帮她做了她想做的事情。”
听了锦容的话,思源知道这一切已是于事无补。
“哐啷”,她将佩剑丢在了地上,转过身决绝地离开了。
思源显化出血雉白鹇的真身,在别院上空飞旋盘桓了三日。整日哀鸣不断,声音中满是期期艾艾,教人听了好不心碎。